白云就是妈妈

时间:2022-08-24 12:10:30

稼稼三岁,妈妈晓莹是过了她的生日(4月8日)才走的。前两年爸爸飞美国后,稼稼跟爸爸就疏远了。后来听说妈妈要去,又不能带她,她见了纸上的飞机就戳。不愿提起爸爸的名字。平时她与妈妈相随,离开几步或一会儿就叫唤。我一进门甚至在楼上写字,总听到各种不同声调的呼唤。终日可闻带有激情、求援、亲昵的“妈妈曲”。这小女儿的声音是全楼最关心的,尤其是哭声。晓莹在申请出国之前,我时常想着要离开妈妈两年的稼稼,走的那天她会哭成什么样子的呢?

4月16日那天,妈妈要走,真是不忍设想的“骗局”,把稼稼哄到儿童公园去了。晓莹哭着出门,大家眼泪汪汪,想的正是在摇椅上的稼稼。

我是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她夜晚声嘶力竭地叫着:“妈妈,我要妈妈呀!”十几天过去了,没有听见这样的哭闹。我走出走进都去看她一回,表示一点不能言喻的慰问,常对她说:“我带你玩。”她也表示首肯了。有时就跟进门来,在我的小房间里也玩过两次。我想给她讲故事,准备了几次,但一当牵了她的手进房,心慌意乱,什么也讲不出。看着稼稼,想着晓莹大大的眼睛,她听惯了妈妈讲的故事。

五一,她得了一个红气球,我对她自自然然地讲着电影《红气球》的故事。像孩子似的红气球,能随便闯进每个家庭,甚至从法国飞到中国,这大约是我的杜撰。稼稼呆呆地凝视着节日的礼物,总有一天要伴着它飞到妈妈那儿去的吧!

似乎与终日陪伴她的外婆有了默契,不提妈妈。提了两个人都会伤心。

表姐央央撕了一张纸丢在地上,稼稼拾起来说:“这是妈妈的来信。”大家吓了一跳,可稼稼却念着无字的白纸:“稼稼,我到美国了,你乖么?要听奶奶的话,要听阿娘的话,好好的不要哭!”念得大人心酸死了。

她跟外婆上街,看见小孩跟着妈妈,嘴上叫着妈妈就对外婆说:“外婆,我们走吧!”“我没有妈妈可以叫外婆。”她这样对自己说。夜里跟外婆睡觉,第二天两点钟醒了,睡不着尽翻身,面对着墙,背着外婆抹眼泪,外婆问她做什么,稼稼说我想妈妈,抹眼泪呢,但是没有哭声。

我常常等待着稼稼的嚎哭,而不愿意她这么忍着。

我不忍用文字传达这母女间的相思。如我所知道的,几乎没有一个家庭不卷入这个出国热中。我理解这个现实,也理解了这些出国深造的年轻人。

这是我那时的情绪,写下来是给自己看的。没想到七八个月的时间,稼稼已变成一个快乐的小孩。现在我时常听到她的歌声和笑声。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上幼儿班,后来不生病就自动去了。她学了不少歌曲,跳“天鹅之死”也惟妙惟肖,真有那分哀愁。在家里不再是一种生活方式:成天捉着妈妈的手膀要她抱,或是躲在妈妈怀里听故事,不肯理睬别一个。现在她知道要交朋友了。稼稼的外婆即奶奶君苏,做了我十几年的邻居,我才发现她是一个儿童教育家,她用音乐和故事喂她的孙辈。她还是一个礼貌专家,这一面由于她天才的秉赋,一面也是稼稼逼的。

我仍然每天去打听稼稼的信息。

她常听爸妈从美国带回来的录音带,晓莹的声音不知为什么那样苍劲,是一盘动人的训女篇;爸爸也理直气壮地说:“稼稼,我叫吴展,是你的爸爸!”于是讲了在稼稼小时为父的业绩,随后讲了一个爱动脑筋的故事。我特别注意稼稼的表情,她频频地默默点头,对爸爸的话,头点得更重些。我一向愿望稼稼应以这个勤奋好学的爸爸而自豪。我也感到荣幸的是:稼稼肯坐我的膝上,把自己画得最好的变形金刚送给我。我朋友的外孙威威来了,稼稼也很善待。

三年来,我跟她照了不少彩色照片,几乎全是水彩画的调子。脸蛋、服饰以及身后的背景。她现在变得更水灵了,我这个水彩摄影师跟不上她的变化。妈妈不在身边,她敢于承认自己是漂亮的女孩:头发黑得像深夜,嘴唇红得像苹果,脸孔白得像雪花,就是忘了说眼眶汪着蓝色的海水,好自称白雪公主,请妈妈在远方不要怪她。她又在说谁呢?我有时好奇地看着她;她怎么越长越像晓莹,神态也特别地像。

她还是一个幻想家,自言自语的时候,是在编织自己的童话。有次奶奶给她记了下来,叫做“神奇的白云”,她三岁半的处女作。

风别吹了,雨别打了,太阳别晒了。

让我们神奇的白云在天空里走。

太阳公公,请你一切都不要晒,

风姐姐请你别再吹了,雨弟弟请你别再下了。

我们这片神奇的白云,别让她离开我们。

让白云一直在我们的身边。

神奇的白云回来,我们才有好看的世界!

白云,我们不愿意你走!

……

神奇的白云,不可磨灭的妈妈的影子呀!

白云就是妈妈。

(选自《菡子文集》,江苏文艺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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