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一步,晚了一生

时间:2022-08-24 04:27:07

倪妍芝知道自己长得美,所以,几乎任性而肆无忌惮。在大学时,她不停地换男友,走马灯一样,一个散了,就下一个,年轻,美艳,有的是资本,没办法,男人天生喜欢坏女人。

但也不要太坏,有一点点坏最好。

她明明知道赵安言最喜欢她,可是,她不给他机会。

因为他笨,甚至带些迂腐,一笑,露出傻傻的样子,他的牙齿不算太白,来自湖南一个小山村,和上海女子的精明比起来,他真的是太笨了,一和她说话,立刻就紧张起来,他目睹了倪妍芝四年不断翻新的爱情故事,居然还没有说过她半句不好,居然还老老实实地守在她身边。

毕业了,他学习成绩优异,留在了上海,分在一个证券公司,她则高不成低不就,于是,她放低了自己,和赵安言混在了一起,用她的话说,骑着马找马吧。

毕竟,他能给她买单。

赵安言一个月八千块,倒有六千块是花在了她身上,她的名牌手表,名牌衣服,以及她喜欢的哈根达斯,都是他来买单,他这样心甘情愿,以至于让倪妍芝怀疑他的智商是有毛病的,世界上有这样傻的人吗?

更何况,他一点便宜没有占到她的。

比如亲吻,比如拥抱。

她总是他,却半丝也让他得不到,她会媚媚地问,赵安言,你会对我好的,是吗?你舍不得我,是吗?

是,赵安言傻傻地说,我舍不得。

倪妍芝看着赵安言,呆头呆脑,傻傻地笑,她小资,他朴素,吃完西餐,他总说不饱,然后一个人在马路边上再吃碗拉面,倪妍芝就觉得他是乡下人,上不得台面的。

所以,认识了雷森之后,倪妍芝觉得,雷森应该是她要找的男人。

他有几分薄姿,开一辆本田车,在一个怀旧的酒会上偶然跳过一支舞,倪妍芝就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了他的手心里。

她是要故意写到他手上的,其实她可以打一下他的手机,然后让他存起来,可是,不行,那样是不风情的,她必须说,来,雷森,让我写给你。

笔没有油了,她伸进嘴里,哈了几下,那样子,是引诱的,是令男人心动的。

行了,她说,她写得很慢,雷森的手心里很痒,他说,倪妍芝,你放心,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当时他是真的这样想的,后来没有打,是因为喝多了,手出了汗,他没有了她的号码,可是,她的电话,却打了进来。

雷总啊,忘记我是谁了吧。精明如倪妍芝,早就打听到了,雷森还没有家室,海外还有产业,会说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在马德里有宅子,而且,腕间的名表是那样闪光,可以想象,成为雷森的夫人之后是多么逍遥而小资的生活。

她应该是这种人,不应该生活在上海的里弄里,那脏乱差的地方,她是再也不要去住了,她要一周去和平饭店喝一次茶,然后定期做SPA,定期去欧洲小镇和马尔代夫度假,这才是她要的生活,而赵安言不过是一块小小跳板,顶多买小的单,大的单,他哪里买得起呢?

所以,在一个她寂寞的夜晚,她打通了雷森的电话,然后声音暧昧地说,是我。

他们之间的发展速度这样快,快到第七天就去了雷森的家里。

是老城区的老房子,不要看老,倪妍芝知道,越老越值钱,这些老房子,是上海的魂,蕾丝的窗帘,旧的烛台,三十年代留下的旧家具,他们在一起,喝着西班牙的咖啡,偶然亲吻,偶尔眼神交缠。

那天,雷森拿了一瓶1930年的红葡萄酒,两个人在露台上慢慢饮,倪妍芝觉得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楼下可以看到成群的鸽子,绿草地上有点点的小白花,黄昏的雨落得急,他们在阳台上跳着舞,雷森把手伸进倪妍芝的内衣里,紧紧地握住了那一对小鸽子。

喜欢吗?倪妍芝问。她近乎讨好。

当然。雷森的声音暧昧,一直低沉着,我愿意让它在我的手里飞起来。

是一支老华尔兹,倪妍芝在大学里搞的那些风花雪月此时全派上了用场,她的舞姿这样熟练,熟练到雷森几乎都不是她的对手。

最后,他是抱着倪妍芝上楼的。

不过七天而已。

第二天,雷森给她两千块钱,去,自己买件衣服。

倪妍芝的脸有微微的红,可是觉得还是喜欢,花男人的钱,毕竟是件喜欢的事情。那天她很晚才起,雷森的汽车走了,她起来,化妆,叫温州的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热了牛奶,然后去巴黎春天逛街。

这才是她所要的生活啊。

她给雷森发信息,调情,说自己是一只蠢蠢欲动的虫子。雷森没有回。想必他正开会,于是,她又给赵安言打电话,赵安言说,你在哪里啊?好久没有你消息了,你上次说要买兰蔻的眼霜,我没带那么多钱,昨天看打折,正好买了给你。

倪妍芝的心里不是不感动,如果说选择丈夫,赵安言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可是,最好有什么用?她要更多的钱,钱永远比男人更让人感觉踏实。

赵安言还说,我看了一套小户型的房子,想交个首付……话还没有说完,倪妍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掏出一支爱喜烟,慢慢点上,轻轻地吸了一口,妖媚地一笑,赵安言,你住小户型的房子还行,我住不了那种房子。赵安言沉默了,尴尬地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倪妍芝和雷森仍然热热闹闹地交往着,偶尔去那所老房子里过夜,偶尔雷森会给她一些钱,也不是很多,可是,买个胭脂水粉是足够了,她提议去马尔代夫度假,雷森说,没有时间,不如,你约别人去?

这句约别人去是不在乎的,是摆明了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一个男人连醋都不吃还能有爱吗?尽管的时候他真的说爱她,可那是,和爱无关。

这个圣诞节倪妍芝就一个人过了,赵安言回了湖南老家,家乡有个女子极喜欢他,推迟了多年,赵安言终于决定去相这门亲,火车往回开的时候,赵安言的心里一直闪现着一个女子的影子,闪一下,他的心就疼一下,最后,他趴在火车上哭了。

倪妍芝再去雷森的大房子时,发现他带来了新人。

比她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子。

她疯了一样冲了上去,雷森,你这个不要脸的流氓!她骂着他,他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你以为你是谁,我每次都付给你钱的!

呆了的是倪妍芝!

她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是的,他把她当成了什么?陪睡的女人?他居然说,他每次都付了钱的!

而她总觉得自己是这老房子的主人,到现在为止,她才明白,她是这老房子的过客。

倪妍芝是当夜买了一张火车票去湖南的。

是的,她等不及了,已经等不及了,她才知道,赵安言于自己是一个多么合适的男人,他尽管老实木讷,可是他挣来的所有钱全给了她,他把自己能给的爱也全给了她,这样的男子,应该是她的。

到达湖南后,她给赵安言打了一电话。

赵安言说,是你呀,你在哪里?

这不是他说话的风格,他每次都会热烈地喊着她的名字,而不是这句“是你呀”。

倒是倪妍芝急切切地喊,我在长沙,在长沙!

在长沙?

是啊,我来找你了,怎么倒车,你告诉我?

我回上海了,带着我的女朋友,我们订婚了,领了结婚证,她想来上海买点衣服……倪妍芝再也听不到什么,她知道很多事情都一样,晚了一步,就晚了一生。

她关了手机,茫然地在乱乱的长沙街头走着,居然连眼泪也没有。

也许她穿得太妖艳,有个男人问她:一夜多少钱?

她转过头去吐唾沫,呸,转头买了火车票往回走,心好像一场旧电影,放着,刺刺啦啦地响,心很疼很疼。

不久之后,她找了份工作,在一个贸易公司做会计,可是,做不下去,倒是有男人追,但没有一个真心的。

她觉得自己老了,二十七八了,还玩得起吗,去迪厅,看到穿着露脐装的女子,十七八九岁的样子,她就愤怒,无比地愤怒,好像她的青春是被她们夺去了一样。

一年之后她遇到了赵安言,赵安言开着车,带着怀了孕的妻子在买东西,她早就听说了,赵安言发了财,买了二十万块的基金赚了八十万,这就是命,那个女孩子并不好看,可是,一看就有旺夫相,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越是一般的女子,越能撞到好运气,越是觉得自己有几分才气的女子,最后下场一定是红颜薄命。

她看到他们,他们没有看到她。

那时她手里正提着一卷打折的卫生纸,于是她躲藏了起来,趁着他们往里走的时候,她逃也似的跑了出来。

这次,她跑得很快,快到以为自己不能承受。

你找死啦!有人骂着她,然后车戛然停到她前面,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是雷森差点撞到她,她苦笑了一声,觉得这世界真小,小到连个老鼠洞都没有,如果有,她宁可钻进去。

为什么总是在最尴尬的时候遇到旧情人?为什么?

索性她站定,提着卫生纸,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难道你有钱就不用卫生纸吗?倪妍芝觉得自己很有道理起来,可分明又觉得哪里不对,过了马路,她感觉到自己眼睛有些涩,可是,只是有些涩而已。

她昂起头,大步地往前走着,高跟鞋近乎放肆地响着,响着,她想起庞德的一句诗:“一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情,梅花就落了下来。”这诗,分明是写给她的呀,而她是,一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情,她的眼泪终于,终于落了下来。

上一篇:是爱情就让它纯洁吧 下一篇:逃到天堂 第3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