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裕:1975、琐记

时间:2022-08-24 12:51:08

1975年1月,粟裕找我谈了一次话。那是国务院业务组(国务院业务组成立于1967年初,因当时几位副总理均不能工作,总理又太忙,故经批准成立了国务院业务组。业务组协助处理国务院的日常工作。业务组成员相当于国务院副总理组成的国务院办公会议成员,粟裕为国务院业务组成员)的工作已经结束,他即将回到军队工作之际。谈话中,他征询我愿不愿意继续留在他身边工作,帮他整理过去作战指挥的经验和体会。我回答说:只要首长这里需要,我愿意继续在首长身边工作。此后,粟裕决定由我负责他办公室的领导工作。不久,我又担任了粟裕住地党支部的书记,负责领导和管理粟裕办公室和住地的全面工作。

随和幽默的一代名将

1975年2月,粟裕担任了中央军委常委的职务。为便于参加军委领导活动,粟裕多数时间住在西山军委领导人住所。这样,我每天往来于西山和办公室(办公室此时设在军事科学院)之间,距离比较近。由于办公室只有两三位秘书,我们取消了值班制度,下班后有事情,都直接找秘书联系。当时别的秘书住在城里,而我的宿舍在军事科学院内,因此我就成了常任的值班员。无论是平时下班后或节假日,所有找粟裕办公室的电话都打到了我的宿舍,急件就直接送到我手上。有些事必须及时向粟裕报告的,我就及时报告粟裕。

我与粟裕朝夕相处,双方之间沟通无间。他外出遇到什么兴奋和高兴的事,回来都要给我说说。我不在他身边,他就电话告诉我。有一天,他参加八十寿宴回来,已经晚上10点多了,仍高兴打电话给我,述说他参加寿宴的过程和领导同志们在宴席上互相开玩笑的趣事,让我分享他的快乐。

他知道我工作忙,尤其是节假日,整天都埋头于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为了调节我的工作节奏,有时他开车到我家门口,叫警卫员上楼叫我和他一块去公园玩。我说有工作要处理,他说你不出去就总有工作。我只好听他的,和他一起出去走走。只要车子能坐得下,他还叫我爱人和孩子也去。

我到西山他的住所和他家去办事情,遇到吃饭时,总要留我吃饭,并嘱咐厨房要煮点面条,因为他知道我喜欢吃面条。他还知道我喜欢喝酒,凡在他那里吃饭,几乎每次都要让我喝几盅。他还为我喝酒创造了个理论。他说:“在我们湖南做酒做过了就变成醋了(指那种米酒),所以能吃醋的人也能喝酒。朱秘书是山西人,当然是能吃醋的,所以他应该有一点喝酒的水平。”这一年的冬天,老家来人给我带来一些红薯,这些红薯块头不大,皮光肉红,味道甜美。有一次,我爱人在家里的炉子上烤了一些。我们发现烤的红薯比煮的好吃。晚上我到西山粟裕住地时,便带了一些给他的子女和孙子们吃。他发现后,立即拿了一块吃起来,边吃边称赞道:“这东西比吃人参还要补人!”我爱人知道后,便常常专门为他烤一点,让我带给他。他只要见了烤红薯,不管是看文件还是写字,都要先停下来吃一块。他的家人和我看到后都很高兴。

粟裕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是比较严肃不苟言笑的,但在实际生活中他是一个非常幽默的人。工作之余,他常常爱开玩笑,讲一些笑话。有一次,我国驻澳大利亚使馆的参赞季尼来看粟裕和楚青。当时,我和粟裕正在散步,警卫员走上来说季尼来了。他很幽默地说了一句:“三尼姑来了。”跟我们一起散步的他的儿媳就问:“怎么叫‘三尼姑’?”他说问朱秘书。我就解释说,古代称谓排行,有伯、仲、叔、季之说,季就是最小的,后来体育运动等竞赛中把第三名称为季军,所以“季”有第三的意思,再加上来人的名是个“尼”字,不就可以说是“三尼姑”了吗?类似的情形比较多,他常常把别人问他的问题,笑嘻嘻地转交给我让我回答。譬如甘肃有个地名为什么叫酒泉?太阳的“回归线”是什么意思等,都让我替他作答。他这样做,一方面和我开玩笑,另一方面似乎也有检验我知识水平的意思。记得有一次,我们调来一部台湾影片,片名叫《女侠》,据说是根据《聊斋志异》中故事改编的。他家的孩子们听说片名后,就问他影片故事的大概内容,他就笑着说,去问朱秘书。我根据记忆大体介绍了《聊斋志异》中《女侠》的故事情节。最后我说,就不知道改编为电影时是否还保留了这些情节。他很满意。在临放映前有的首长问他同样的问题,他就叫我过去给他们说说。他有时候还把在外面听到的笑话讲给我们听。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跟我说,今天几个老年人在一起都叹身体见老,笑话百出。大家在那里凑了几句顺口溜:“说话似吵架,迎风眼泪下,撒尿打湿鞋……”他说完引得我俩大笑一场。

粟裕作为一代名将,在战场上指挥数十万大军,纵横捭阖,令无数对手胆寒,但在自己家人、熟人面前完全是另一种情况,表现了他情感丰富、随和幽默的一面。

挫败“”的阴谋

1975年春夏,我跟随粟裕去华东调查研究,这是一次不寻常的调研。当时“”妄图插手军队,中央军委副主席、邓小平委派粟裕赴华东地区实地观察了解“”插手部队和地方的动向,相机给一些老同志打打招呼。我们从4月至6月先后到了安徽、江苏、上海,考察了部队,接见了军队和地方的不少领导干部。

在安徽合肥时,正值省委召开地委以上的领导干部会。粟裕便请来这些领导同志开了个座谈会,听取他们对军队的反映和意见。当时“”利用总理生病的机会搞了一个“民兵指挥部”,与人民武装部争夺对民兵的指挥权,阴谋搞第二武装。在座谈会上,有人问对“民兵指挥部”应如何对待。粟裕回答说:“50年代我当总长时,亲耳听到说:‘鉴于苏联贝利亚事件的教训,一个国家不能有两个军队系统。’现在既有人民武装部,又搞民兵指挥部,值得研究。”他这样一说,立即使与会的干部领悟到了“”搞“民兵指挥部”有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中央军委对“”篡夺军权的阴谋,有高度警惕。于是,与会干部心中有了底。

粟裕的这些话,在苏北一些场合也说过,同样起到了“打招呼”的作用。同时,他还向一些老同志个别交代,要他们对“”提高警惕。在那个年代,“”的爪牙到处都有,向“”卖身投靠的人也有的是。我为粟裕的这些言行捏了一把汗。幸亏他当时巧妙地用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一时还奈何不了他。

事实上,粟裕和“”针锋相对的斗争,已经不只这一次了。早在1975年年初的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粟裕就当面给了一次难堪。那次会上,粟裕是代表团团长。会议刚开始不久,就让她的办公室工作人员给代表团打电话:“同志要见见代表团。”代表团工作人员给粟裕报告后,粟裕未予理会。不甘心,便自己闯到代表团住地,粟裕只好虚以应付。当时在场的还有几位代表团副团长,而代表们均分散在各自房间看文件。谈话间,一位副团长慑于的“威势”,当着的面几次提醒粟裕说:“粟裕同志,咱们召集全体代表,请同志作指示吧!”粟裕顾左右而言他,佯装没有听见未加理睬。见状,气愤而去。对此,粟裕后来说:“我已作了一伙可能对我进行政治迫害的思想准备。”他说得那样平静。但他的那种不惧的举动,却让我十分感动和深受教育。

到达上海后,我们顿时感觉到了空气的紧张。因为这里当时是“”篡党夺权的基地。为了粟裕的安全,我加强了对他的警卫,并提醒随行工作人员,说话、行动都要注意,不要私自外出,发现情况及时报告。在这里,如果我和粟裕谈一点重要的事情,都要到卫生间去,并打开自来水龙头增加点噪音,以免被窃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粟裕还会见了一些老同志,其中包括“”中被整刚刚得到解放的上海市委原书记陈丕显等。为了不引起注意,粟裕会见陈丕显时,不让他来而是自己去,且不坐车步行前往。停留一周多后,我们离开上海返回北京。

到京后,粟裕首先去拜访了副主席。这次拜访是我陪同他去的。到了住地后,我送他进了的办公室便退出来,到了的秘书办公室。将近1个小时后,我听见、粟裕两人从走廊上传来的说话声,便走出办公室。他俩正向我这边走来。见到我后,粟裕向介绍说:“这是我的秘书朱楹同志。”“啊”了一声,问我是哪里人?我回答说是山西人,说:“你们很辛苦!”我说:“首长们更辛苦!”这时,粟裕说:“叶帅你别送了。”说:“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将军了,怎么能不送呢!”粟裕说:“我只是把和党中央的指示同具体情况结合起来,起了个联络员的作用。”说:“那就不简单了。”他们的对话是那样的相互尊重,使我深受教育。

不久,粟裕向、邓小平两位副主席当面汇报了外出调查研究的情况。他说:“根据我调查了解的情况,‘’虽然力图插手部队,但团以下战斗部队是稳定的,他们的手插不进去。”、邓小平听了连声说:“这就很好,这就很好!”粟裕又说,部队也有少数投机分子跟“”很紧,还有一些人政治上糊涂,以为“”代表正确路线。个别领导热衷拉山头、搞派性,压一派、亲一派,不自觉地成了“”的间接同盟军。粟裕谈的这些情况和观点,在不久举行的军委扩大会议上、邓小平两位副主席的讲话中,都得到了反映,并在后来进行的军队领导班子的调整中,起到了重要的参考作用。

风云变幻中明辨是非

1976年病重后,“”加紧了篡党夺权的步伐。这一年,粟裕没有去外地,就在北京西山军委住地住下来。这里比较隐蔽安全,距的住地也不远。他和联系交换情况比较方便。我除了去距粟裕住地不远的办公室处理文件外,一般都在粟裕住地工作。记得当时曾对粟裕说,现在要把嘴巴闭得紧紧的,把眼睛和耳朵张得大大的,多听多了解各方面的情况。他还交代粟裕,要加强戒备,注意掌握部队动向,防止发生意外。逝世后,我看到粟裕心情沉重,沉默寡言。我陪他参加了悼念的大部分活动,每次都看到他眼眶湿润。他这时担心的是“”乘乱夺权。在西山,我还看到他不时找一些他熟悉的驻京部队负责同志到他那里谈话,那是他在按的要求,在摸北京周围一些部队的情况。1976年10月6日晚,“”被粉碎。7日上午,中共中央在西山向中央军委常委和总部负责干部传达了粉碎“”的情况。粟裕参加传达会回来后,脸上一扫往日的愁云,身体顿时觉得好了起来。

在清查、“”余党的过程中,粟裕始终坚持慎重的原则,既不含糊敷衍,又不损害同志。军事科学院有一位副院长,“”期间,曾在第二炮兵当过司令员。粉碎“”后,二炮送来了揭发这位副院长的一些材料。粟裕亲自找他谈话。他说,我在二炮工作可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和错误,但我和、“”反革命集团,没有任何牵连。这位副院长曾是粟裕领导下华东野战军的一位军长,作战勇敢,对党忠诚,粟裕是了解的。听了他的谈话后,粟裕又分析了揭发材料,并联系到这位副院长历史上和到军事科学院后的表现,认为他谈话和表态是可信的。于是,他召集军事科学院党委常委会议,统一了认识,并将院党委常委会认为这位副院长与、“”反革命集团没有牵连的意见,上报了中央军委。可是不久,二炮又查出了这位副院长的秘书参与转移、藏匿机密文件的问题。于是,在军事科学院党委常委会议上便有人说:“这次恐怕不能再保他了。”还有人提出要定他为“集团分子”。我陪同粟裕参加了这次会议,只见粟裕听了大家的意见后严肃地说:“作为一级党委对一个同志要负责,不能轻易作结论。即便有‘转移、藏匿机密文件’,也是秘书藏的,不是他藏的(后来查清转移、藏匿机密文件的事,与他的秘书无关),根据他的一贯表现,我们还是应该保他。”党委常委会议同意了粟裕的意见,并作为军事科学院党委常委会的意见上报了中央军委。后来粟裕对我说,在中央军委会议上讨论此人的问题时,也有人不同意粟裕的看法,而他的据理力争,气得那位同志拍了桌子。但在粟裕的据理力争下,军委常委会议终于同意了粟裕的意见,没有将那位副院长定为与、“”阴谋有牵连之人。这件事当事人自始至终对粟裕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而粟裕完全是按党的原则,本着对党对同志负责的精神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不是为了讨好哪个人。这也是粟裕人格魅力的表现。

从1976年冬起,粟裕参加了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召开的一系列重要会议。粟裕在会议上积极发言,为加强党中央的领导、落实党的政策献策。他提出了加强中央政治局和中央领导的具体建议,尖锐批评个别在“”问题上“欠了账”的政治局委员。粟裕认为必须坚持实事求是,以对党对干部负责的原则尽快做好大批受“”迫害干部的和落实政策工作。他多次指示军事科学院迅速查清干部受、“”迫害的情况,进行公开的。后来,粟裕又亲自参加军事科学院落实政策大会,代表院党委为20多位在“”中受迫害、诬陷的同志,向他们的家属子女表示亲切的慰问,并认真总结了院党委应该吸取的教训。

1975年、1976年的政治形势是十分严峻复杂的,在这两年中,粟裕继续坚持不懈地与“”进行了坚决的斗争。在“”覆灭后的拨乱反正斗争中,他积极支持改善加强中央领导,按照党的原则,落实干部政策,实事求是地分清大是大非与干部犯错误的界限,使大批干部及时走上了工作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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