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准备的意外

时间:2022-08-23 08:47:42

摘 要: 本文从画面的视觉中心与平衡,空间与光源,用色与笔法,以及形象与意图四个不同视角对17世纪西班牙著名绘画大师迭戈・委拉斯开兹的著名画作《宫娥》进行探讨评析,解读画面营造的审美效果和意蕴。画面中的光源、色调、空间透视、人物形象和氛围等要素线索,看似为画家捕捉瞬间细微变化的真实再现,其实皆为画家的别有用意。

关键词: 画作《宫娥》 准备 意外

这是一场有准备的意外。在这间异乎寻常的朴素的房间里,菲利普四世国王及王后玛丽安娜本是宫廷画师创作的肖像画主角,但人们关注的重心却不知为何转移至画家身旁5岁的小公主玛格丽特身上。

小公主的稚气面容中透露着在宫廷教条下成长起来而独有的尊贵气质。原本伫立在房间一侧的宫娥唐娜・玛丽亚・阿古斯蒂娜・萨米恩托和另一位宫娥唐娜・伊萨贝尔・德・委拉斯柯立刻上前逢迎:一个跪身向公主呈上茶点并询问所需,另一个微托裙摆屈身行礼。阳光从窗外倾泻在三位女孩身上,她们神情或淡定或惊慌。面露疑惑的还有被昏暗笼罩的宫廷女仆唐娜・玛赛拉・德・乌尔诺斯和不知名的侍卫。窗前难看的女侏儒玛丽・巴鲍拉,戏弄狗的男侏儒尼柯拉西奥・鲍图萨托,似乎与被打破的肃穆情境格格不入,他们是马德里宫中被供养取乐的玩具,但完全没有被宫廷驯服后的恭敬。半卧在侏儒脚下的狗是宫里除去国王最无所顾忌的主,它不为周围环境变化所动,依旧闭目享受阳光的滋养。房门半开,门外台阶上听见动静的宫廷主管唐・何塞・尼埃托・委拉斯开兹转身回望。

不得不说的是国王与王后的目光,透彻地贯穿整个房间,正因门旁那面发亮的镜子。远而模糊镜像里,仍然能分辨出国王和王后的神态竟如此一致,若再打量小玛格丽特,你就会发现家族血统隐隐的关联,更不用说在这人人傲慢且自命不凡的皇宫,沉重肃穆的气息四季都不曾消散。

有一个人看似是旁观者,却真正置身其中,他便是被打断创作的宫廷画师迭戈・委拉斯开兹。这一切没有使他目光离开画面半晌,他退后凝视画面,画笔停滞在空中。画面上描绘的与正在发生的情境同时间,却不同世界。这同样符合以上描述,因为描述的内容正是委拉斯开兹最著名的作品《宫娥》。这幅作品虽归属于巴洛克时期,却异于当时充满张力、律动、戏剧般夸张的绘画风格。唯有画面上光影所营造出使人萌生幻想的氛围是对画家所处时代的证明。

一次偶然的机会,委拉斯开兹经由前辈鲁本斯的介绍进入马德里菲利普四世的皇宫。此前,他只是通过模仿者知道了卡拉瓦乔自然主义的手法,并没去过意大利研习绘画,但他在已完成作品中所表现出对知识转化的能力已达到让人赞叹的境地。这在后来经过学习了鲁本斯、提香的绘画手法以后,体现得愈发完全。从此,委拉斯开兹一直留在马德里为皇室成员创作肖像画,并在宫廷占一席地位。

委拉斯开兹的画留给人的印象是客观、现实。我们很难从画面上寻找出创作的个人主观性,没有杂质,也没有功利色彩。我认为这在宫廷肖像画题材里是极为重要的特质,尤其对于后人研究绘画本身和所处历史环境而言是有益的。比如《宫娥》,在你看到它的那一刻,从知觉上仿佛进入了情境本身,因为它看起来就是对瞬间细微变化捕捉后的真实再现。

一、对视觉中心与平衡的准备

当我们从全局扫视整个画面、墙角与墙壁挂画、画板、镜面和透光的门形成的相互交叉的对角线将中心放置在画面中心的小公主身上,同时也是右侧光源直射的对象。玛格丽特粉嫩的面容,金色的头发与反光的裙裳不仅吸收了日光,而且吸引了旁边宫娥和观者的目光。于是,小公主毫无疑问成了整个画面视觉的中心,虽然其身后还有另一光源――半敞的门,但这扇门却只能沦为配角。

然而有趣的是,画家、宫娥、公主及门外的侍卫所形成的弧线,又将后墙上的整个镜面包围起来,即国王与王后所呈的镜像成为另一个视觉中心。这便打破了起初人们对画面只有一个重点的认知,形成一种新的平衡。画面中我们还能发现很多引导视觉中心的直线或曲线,它们都潜藏在内容的轮廓之中。

对于画面人物姿态及布局设置,存在着另一种平衡:画家本人与门口的侍卫,两个宫娥,两个侏儒,女仆与侍卫,分别以一正一侧的姿势出现在画面中,亦动亦静,亦张亦弛。虽然小公主的出现也许是个意外,整个情境的表现具有一种不确定性,但画面呈现出的却是一种有所准备的、凝固的状态。这其中的原因也与形状有关。长方形的画板、墙画、门和镜面有较强对称感,运动感弱,它们的组合占据了画面的很大部分;两个宫娥倾斜的姿态所造成的动感因偏离物体的程度并不大,故整体给人稳定之感。

此外,画面既需平衡以达到和谐统一,又需打破墨守成规的平衡感,创造新的可能。因为“艺术品也不是仅仅追求平衡、和谐、统一,而是为了得到一种由方向性的力所构成的式样。在这一试样中,那些具有方向的力是平衡的有秩序的和统一的”。①在《宫娥》创作之前,没有人想到表现画板的背面,因为这看起来有悖惯常思维且毫无意义。但当这半块巨大画板背面出现在《宫娥》左侧时,人们不仅没有觉得愚蠢,多余,反而感受到另一种断裂的平衡的存在。它突破了画面的边界,又与右侧光源相呼应,实现了从有限到无限的延伸,同时也完成了平衡统一。可见“只有大概平衡帮助显示某种意义时,它的功能才算是真正发挥出来了”。②

二、对空间与光源的准备

对于这个情境的环境是否确实在现实中存在过,我们不能完全确定,因为它大部分光线昏暗,天花板的吊灯简单乏味,高大的墙壁上除了布满巨大的绘画和唯一的镜面外,没有其他装饰。有人推测那些大幅绘画是鲁本斯的作品或仿品,这是委拉斯开兹出于对老师致敬的目的。不管此言是否正确,那些绘画衬托出了房间的空旷,并在微弱光的散射中显现出昏暗朦胧的映象。镜面对光反射后的光斑映在天花板上,一直扩散开来,延伸到画面的最前处,接着引导人们的视觉从上至下顺着硕大的画板移动。这一顺序,无疑是通过告诉人们画的尺幅反映空间之大。虽然室内环境是有限的,但委拉斯开兹对空气感和空间透视恰如其分的表现使观众不再感受到最初的压抑。

委拉斯开兹运用了达・芬奇的大气透视法,通过色的区分来透视光影微妙的变化与层次;并且注意到人在瞬间只能聚焦于某一事物,同时保留模糊的背景,于是这一视觉规律又被作为他控制画面布局,维持空间感存在的依据。

当光被充分利用起来,人物的形象便清晰而真实地展现在画面上,我们能分辨出衣服的色彩与质地,留心镜像里人物的身份,感受到皇室贵族的尊严与宫廷气氛的沉闷。然而,光受了空气的阻隔,不是均匀地散布在空间的每一个罅隙中,它被创作者施了法咒,依循画家的意图而安排。于是,我们必须仔细观察画面的每一个细小的局部才能有新的视觉认知。观者与画中呈现的世界相隔的不只是画面本身而已,也隔着历史,但画家对他创造的世界进行的精心描摹让我们似乎可以打破纸的媒介进入其中。这时,时间不再是障碍,光影和空气才是使视觉与思维停滞的缘由。

这些无论是对空气还是对光的表现都是自然主义的反映,但并非单纯地追求与现实世界的形似,而是彻底领悟了自然法则,并掌握节省率才能取得的审美效果。

三、对用色与笔法的准备

委拉斯开兹善用银灰调配合沉着朱红、赭石、黑与宫廷贵族的身份相得益彰,于是雅致、爽朗的亲切感跃然布上。在《宫娥》中,色调的沉稳一致融入于画面的每个细节,任何调子都有其特定的强度,使所有的形象沐浴在连贯的色彩印象里。宫娥的橄榄绿裙与暗灰色裙端庄而素雅;小玛格丽特玫瑰色的饰带绝妙地衬托了乳白色裙装的高贵;侍卫与画家本人的黑衫与黑暗相融;角落里红装的男侏儒与深色裙子的女侏儒形成鲜明对比。红色的诙谐既未压住视觉中心的亮色,又没有完全被形体较大的女侏儒所埋没,在窗下的阴影里不显眼地起着调节画面平衡的作用。那些精致的绣品和缀边仿佛天鹅绒般的夜色里时而闪烁的群星,点亮了琥珀色的昏暗环境,让一切都活跃起来。

当真实感过分突出时,人们往往对自己的眼睛有了疑虑,怀疑画作的真实性是常态。不过委拉斯开兹的画不是超写实,他深知虚实对于绘画表现的意义。故若观者凑近画作仔细研究画面的笔触,失望将难以避免。你无法辨别公主的每根发丝或卧犬的短毛,因为那些松散随意的笔触几乎不能独立存在:它们不是单个零件,可拆卸,可分解;而是每一笔都联结着整体的形象。只有当你远离画面打量全局时,笔触的生命才能被重新激活。观者必须抛开对眼睛错觉的嘲讽,移动着视线感受整个画面;而画家本人必须从微小局部中抽离出来才能进入想要的天地。这是一种介乎完全入与完全出中间的状态,掌控的难度可想而知。

四、对形象与意图的准备

《宫娥》被称为“画中之画”。我们从不同角度理解,即便是宫廷绘画也可只以内容作为媒介,传达画家的思想。

譬如,《宫娥》画面人物中最具争议的画家本人形象,是对自画像非常规的表现。委拉斯开兹表现了自己绘画的状态,并将这一情境放在小公主误闯画室的“意外”之中,不能不说是另有用意。有观点对此解释,这是缘于委拉斯开兹身处一个画家不被各阶级重视的时代,而对画家精神职业的反思,即《宫娥》目的在于证明画家的意义。不过多数人认为这是民主思想的反应,是用宫娥的形象打破宫廷绘画中只有上等人的惯例;又有人认为是在表现国王的权威,即便国王本人不在画内。哲学家福柯曾在《词与物》一书的开篇对《宫娥》进行分析,认为画家的意图既不在于小公主,又不在于标题“宫娥”,而在于以画论画,在于凝视与再现。无论是从画面上的画家本身的角度,还是国王抑或是其他注视着画外对象的角度。

我们身处相异的环境与时代,隔空观望历史和历史的产物,只能追随仅有的线索和图像本身显示的语言来理解和分析。这些形式与要素都可看做是作品在呈现之初或之前的准备,在作品进入观者的视线后,其本身经过观者思维的组织运作,又可以构成新的作品,与原作建立桥梁。而这,并不是一场意外。

注释:

①②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39,40.

参考文献:

[1]鲁道夫・阿恩海姆著.滕守尧译.艺术与视知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

[2]杨飞云,朱春林.古典写实语言[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6.

[3]贡布里希著.范景中译.艺术的故事[M].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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