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了摇钱树

哈哈巷中八十八号的摇钱树倒了，其实是老革命姚全树死了。

这一下，他们家天头上那块万里睛空．突然乌云密布得阴沉沉下来，两个儿子痴了!两个媳妇呆了!两个孙子也傻了!休干所全方位料理丧事的第三天，摇钱树的老伴中风了!一下半边阴半边阳地躺在床上……

摇钱树在一九四九年前几个月参军，在剿匪中受伤残废，不久后安置回地方，他老家在乡下，因家里无亲少戚，所以转在县上这条巷子的八十八号定居下来?这独门独户的俏皮民居，正堂三间，两边厢房，中间天井，后面有大几十平方的小花园。休干所几次兴建楼房，劝他搬进阔气的高楼中，他不愿走，他觉得这里座北朝南、前临街的风水好，八十八号被人家叫熟了，自己姚全树唤成摇钱树也听惯了，每次不搬都给他翻修一次。看上去这房子在这条巷子是老得一点，但它古香古色也古出了它的风度，他不愿意是离不开这块天时地利的宝地，儿媳不愿意搬是怕打破了他们的供给制生活，所以摇钱树在这里生了根……

摇钱树得子很晚，大儿子出世读书赶上，混了个高中文凭，先后由知青办，招工办劳动局介绍了上十次工作，每次少则三五天，多则三两月，总是不满意的不合意，别别扭扭就不辞而别。象猴子选包谷一个也没挑上，他因为家里有个铁饭碗，有个靠山，有这棵旱涝保收的摇钱树……

儿子混到而立之年虽没混到一个职业，却混进来一位有单位又漂亮的恋人，姚家两老觉得天上掉下了林妹妹，虽不门当户对，说不定四川的猴子服河南人，管得儿子服贴，三两月后就速成结了婚，三五月过后也迅速添孙子了……

二儿子的个性与大儿子不太一样，从县皮鞋厂当工人后当了车间主任，后当了皮鞋厂副厂长，在皮鞋厂也找了一位能说会道的做皮鞋爱人。不久皮鞋厂疲软了，厂里关了门，两夫妻分了一车皮鞋拖回来，同样也守着老头那口大锅吃饭。

老二本来想把分回的皮鞋，再添点材料做些出来自产自销摆个摊，赚多赚少也算有个岗，可能说会道的老婆死活不干，她说她跟鸡子上笼，老头的饭不吃白不吃，她拼着大嫂子――她是红旗餐厅白案，为什么不去开个早点摊，她乌龟会享福，我也跟着在后面爬。

一家人少心多，各打各的算盘，各念各人的一：本自在经，念去念来不觉过去了十多年。春去秋来，孙子先后上了中学，门开门关，八十八号也算人旺财旺，这些年老大爱上游戏机，老二也钻进了电脑，关在房里，一混就是半天，一个玩得开心，一个玩得时尚，他们心目中几乎没有外面的世界了……

两个媳妇每天筷子一甩就赶快去搓麻将，婆婆买菜烧火，爷爷定点定时接送孙子是专利，从幼儿园到小学，又接送到了中学。专职专心，始终如一。外面好多年轻媳妇都羡慕他们家，有的说嫁到他家是福分，有的说托生托到他家是阿弥陀佛修来的。有的说老家伙革命流血流流汗，等于白干，那么多工资，穿的还是打仗后退下来的那几件老黄牛皮，社会上一个一个断潮。他还是那套老玩意。行的说他不吸烟，不喝酒，医药费全报，一月―摞大红版。他姚家真哄动了祖坟，栽出了这棵摇钱树，真是一个有福。养活了满屋……

摇钱树是标准的离休干部，这些年来抱着他的工资也抱出了经济规律，也管出了经济头脑，三分之一的工资交奶奶办生活，三分之一作杂用开销，三分之一存银行作为固定积蓄，防备大事。对于儿子烟酒，采取包干供应，每人三条云南喜鹊，十斤白云边，都是通过批发进货，孙子的冷饮冰棒什么的?也是趸买一提管一星期，唯独媳妇打牌的钱没有指标，摇钱树是分文不给，二媳妇串动大媳妇几次联盟请愿要每月至少发一百元的打麻将补助。经过几次面对面的斗争，还是没有取得胜利……

奶奶从中平熄了战火，瞒着老头从生活费揩一点．从自己私房中抽一点，每月五十、六十暗里输送。才按消了矛盾。

摇钱树也经常自思自叹：“老子当兵当到了教导员，教育了不少人家的儿子成了人，得了志，有的最后当了校官，个别还当了将官，怎么老子的两个儿子都教不好呢?”

每次摇钱树摇头感慨时，老伴就立马单枪顶过来：“你两个儿子哪不好?是偷了人家、抢了人家的?是花天酒地、打皮闹绊?再说他们生的儿子有么不好，不残不缺，会唱会跳，奖状贴满了墙，儿子没赶上大学，说不定孙子将来当博士、当院士，做大事、赚大钱，那时候的洋聚宝盆要大大超过你这土包子的摇钱树……

每次老伴一对仗，摇钱树摇头改点头，也觉得儿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们在家只吃了我一碗闲饭，也没有在外面惹事生非，他常常也从宽处看，与他同着参军的有几位没谈过恋爱．没结婚在战场上就牺牲了，与他同着在三十多年前转业来哈哈巷的，有好多已经先走了。他从亮处看自己，如今一家八口，团团圆圆也算锦上添花，来之不易，每天吃起饭来热热闹闹，逢年过节喜气洋洋，人生也只图这个乐，我不栽树，后人哪荫遮呢……

一个突而其来风暴，推窗打户，惊醒了摇钱树的早打盹，钟敲十一点，又是接孙子的时候了，摇钱树打着一把伞，夹着两个孙子的两把伞，急急忙忙挺着风雨出门了，不一会家里电话铃响了，一一O传呼说：“你们家老头被车撞了，已送了幸福医院抢救……”

经过三天三夜全家提心吊胆守护后，摇钱树终：厂倒了，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哭得最厉害的还是大儿子，他觉得他生在这个幸福窝里没起好作用，假若这两把伞让他去送，这棵摇钱树就不会撞倒……

眼下的八十八号，摇钱树倒了，姚全树再也用不着为儿孙操心了，两个儿子也自然分家了，老娘躺在床上，由―家照料一个月……吃供给制的儿媳们开始忙乎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