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扭曲爱的伤悲

时间:2022-08-21 01:35:45

5月的一天,河南省南部苏河乡的一片河滩上,有几个民工在挖沙。不远处,一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奋笔疾书,其神情极为专注。民工们悄声议论:不知哪来的学生,这么用功。

几个小时过去了,中午的太阳已有些热辣辣的,男子似乎终于写完了,直起身来,拿起身旁早准备好的一个瓶子,一口气喝干,然后躺了下去。民工们也没在意,以为他是写得渴了,喝点水,然后休息一会儿。

太阳西斜,民工们快收工了,下意识地再看那男子,仍然在那儿躺着,一动不动。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乎同时意识到了什么,忙丢了铁锹跑过去,捡起他喝水的瓶子,不由大吃一惊―――男子刚才喝下的是剧毒农药;再看那十几张纸,上面的三个字赫然在目:“绝命书”。

男子是谁?为什么自杀?翻阅他的“绝命书”。一个关于亲情、爱情的故事渐次展开―――

死者名叫罗点,是周党乡水寨村人。罗家有5个儿子,罗点最小,生得文静,爱读书。老三罗远,粗壮有力气,内向,有主意。弟兄几个,因年龄相仿,罗点和三哥罗远更亲密一些。罗远读书差,留级和罗点同班,常抄罗点的作业;而小伙伴们欺负罗点,就会挨罗远的拳头。两人都以为,这种手足深情会陪伴他们直到年老。十几年后,恰恰是因为罗远,罗点才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事情得从六七年前说起。这年秋收过后,农村人都闲在家里。闲来无事,老大罗中就想打点短工,赚些小钱。他会漏粉条的手艺,而今年红薯的收成好极了,于是,罗中带着老三罗远到自己媳妇的娘家―――苏河乡各村去帮人们做红薯粉。

一天,罗远正在作坊里埋头苦干,打浆、下锅、起粉……忙而不乱、井然有序。秋末冬初,别人都穿上了棉衣,他却累得只穿件单衣,袖管卷得老高,粗壮有力的胳膊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这一切全让前来换粉条的小樊姑娘看在眼里,好感顿生。

“你大嫂在吗?我是她表妹。”小樊主动开口搭话。

罗远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位十八九岁的漂亮姑娘,一双大眼睛正泼辣地盯着自己。长到24岁,罗远没正经接触过姑娘,不由红了脸。

一来二去,两个人混熟了,小樊总是趁表姐不在,找各种理由来粉条作坊。而每次小樊走,罗远总是在换给她的粉条里多加个半斤、八两的。一份浓浓的情意便在这半斤、八两中渐渐明确起来。

太阳还是东升西落,罗远却觉得日子完全不一样了。认识小樊以后,每天都像过节日,他甚至希望大哥不要让他回去,就在这个村里做上一辈子的粉条多好!天渐渐转冷,村里家家户户的粉条也换得差不多了,这天晚上,大哥交待老三收拾好东西,明天回家。

第二天见到小樊,罗远心慌慌的,只是反复说着一句话:“明年我还会再来。”这句话像是一句誓言。

其实,罗远早在两年前就由家里给订了亲,未婚妻小李是同村的姑娘,又是罗家妈妈的娘家亲戚。亲上加亲,是农村人最看好的一种姻亲关系,但罗远对这门亲事不大情愿。小李长得难看,粗粗大大的,尤其两个门牙,向外掀着,又黄又黑;她人又板,比罗远话还少。但罗家不富裕,兄弟又多,能娶上媳妇就不错了,小李又肯吃苦,还指望什么呢?逢年过节,小李被家里人接来,罗远的态度不冷不热的,小李不往心里去,罗家人更视作当然。

现在不一样了!认识了小樊,她是那样出众,对比着小樊的机灵、漂亮,罗远觉得对小李简直一刻也不能忍受。当家里再次让他去接小李时,他僵着不去。

做父亲的气得拍起了桌子:“由不得你!为你这事都花了七八千元,当初你咋不说不愿?现在迟了,日子都定下了,要退亲,你现在就从这家里滚出去!”就在这年的腊月二十六,小李被迎进了罗家。罗远的话更少了。家里承包了鱼塘,他就以照料鱼塘为由,整天猫在塘边的小屋里,不大回家。

冬去春来又秋至,小李生了个女儿,罗远没能去换粉条,因为大哥找到了更挣钱的工作:去北京郊区养鸡。罗远于是跟着大哥北上,开始了长期在外的打工生活。

再说小樊,没有等到罗远再出现在村里的粉条作坊,她想:过一年我又长了一岁,自己的终身大事应该主动些,于是以看表姐为由,多方打听,才找到罗家。得知罗远已娶妻生子,她不由凉透了心,只是暗自硬撑着,连表姐也没看出来,每天帮表姐忙里忙外。小樊干活手脚麻利,为人又爽快热情,罗家大小都喜欢上了这个漂亮能干的姑娘,都舍不得放她走。罗妈妈让大媳妇做媒,把小樊许配给最小的儿子,老五罗点。

罗点此时高考落榜,家里的经济条件已不允许他再次复学,也就罢了读书之念,各种农活如今从头做起,显得力不从心,很多事需要请教甚至依赖一起干活的小樊。在小樊看来,罗点虽不如罗远能干,但谦让有礼,是个可以依托终生的人。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小樊嫁给了罗点。

结婚这天,一年多没回家的罗远赶了回来。当晚,罗远喝得烂醉,以酒壮胆,罗远的一双醉眼痴痴地盯着打扮一新、光彩照人的小樊。小樊这时才感觉到:罗远对自己真情依旧,不禁怀疑起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太草率了。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了下去,两个有情人虽在同一屋檐下,但不曾做过出格的事情。如果不是后来出门打工,这一大家人日子会平静地一直过下去。一年后,罗远和罗点先后生了儿子,日子看起来更如板上钉钉改不了了。

时间一长,兄弟几个的日子就显出罗点一家的窘迫来。罗点是个书生,人又耿直,除了地里刨食出的那点辛苦钱,再没别的收入。而罗远有力气,又在外打工,手头活络多了。小樊渐渐地嫌罗点没本事,竟为了钱的事和罗点争吵。这种时候,罗远总是主动接济他们,小樊竭力推辞,罗点反而怪她:“三哥又不是外人。”他哪知道其中隐情,所以受之泰然。

农忙过后,为了谋点挣钱的活路儿,罗点随村里人去了江西,罗远仍回到北京养鸡。婆婆心疼小儿子一家的苦日子,自己把小孙子带着,硬逼着小樊跟三哥、大嫂他们到北京打工,挣一分钱是一分钱。

小樊跟罗远来到北京,大哥大嫂的养鸡场不缺人手,罗远的同伙暂时没来,大哥罗中让小樊跟着罗远先做个帮手,罗远一口答应下来。

罗远处处照顾小樊,买饲料、清扫鸡粪等等脏话、累活,罗远从不让小樊插手,小樊只是喂鸡,洗洗两人的衣服,日子反比在家里轻松自在,人也变得又白又胖了。

第一批鸡出笼,得了钱,罗远带着小樊来到北京西单商场,给小樊从头到脚换了新。镜子里,小樊简直认不出自己:这一打扮,自己也成了成天羡慕的北京人。小樊要用自己的那份钱付帐,罗远高低不肯:“认识你那时穷,只能给你半斤粉条,现在就是给你半斤金条,我也舍得。”罗远话不多,但这样的温情话,格外打动人。小樊作了比较:罗点,人不错,但当不了饭吃;罗远才能给自己舒适的生活。如今,见罗远仍对自己如此痴情,小樊的心思又重新热辣起来。

两个人买过东西,下过馆子,双双来看天安门。在过广场那迷宫似的地下通道时,人头攒动,怕两人走散了,罗远牵起了小樊的手,小樊没有挣脱,手与手之间互相传递着彼此的心思。这一牵,两只手就再也没有松开过。

夜里回到家,两个饥渴的身体就迫不及待地滚到了一起。

这一夜,对于罗远、小樊来说,一切都变得明朗而简单:要顾忌的再无须顾忌,要遮掩的再也遮掩不了。尤其是罗远,妻子小李时的呆板木讷,使他一直处于男人的压抑之中。现在,小樊的丰满胴体,时的大胆、热烈,似一杯又浓又醇的美酒,罗远既已饮过,就再也不愿醒来。

两个人不顾一切地公然住到了一起,出双入对,俨然一对恩爱夫妻。那个家,那个家的老、小、手足,以及关连那个家的伦理约束,统统被他们抛至脑后。

风声很快传到家里,父母气得差点吐血,可怜罗家一世清白,如今出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丑事。父母打电报到江西,让罗点速速到北京把媳妇小樊带回来。

罗点听到消息,第一个反应是不信:那样疼爱我的三哥会做出这种缺德事?等罗点日夜不停地赶到养鸡场,敲开罗远的门时,他最害怕看到的一幕成了眼前的现实―――来开门的是罗远,而床上躺着的正是自己的妻子小樊。

一向斯文的罗点一下子发了疯,扑向罗远:“你还是人吗?抢我的女人!”罗点哪是罗远的对手,罗远手一拍一推,罗点就摔倒在地上,昔日当哥的那种情义荡然无存,只有欲望和敌意:“是你抢了我的女人,她在认识你之前,就和我好了,不信,你亲口去问问她。”两个男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小樊。

小樊不难选择,但和罗点夫妻一场,心里总是不忍,她终于流出眼泪:“罗远说的是真的。前几年他去我村换粉条,我们就好上了。”于是小樊把与罗远相识、相爱、分手到相聚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

罗点只觉得气血攻心:“那你为啥要和我结婚?你俩到底要怎么样?”罗远冷冷地说:“她和你结婚之前,我们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但现在我一定要离婚,原来就是弄错,要换过来。我和小樊,你和小李过日子吧。”罗点一病不起。大哥、大嫂劝他先养好身体,慢慢再说。罗点哪里听得进去,他能起床,就撑着去找小樊,却总是见不着。

罗远铁了心要娶小樊,怕小樊同情罗点而动摇,便紧盯着不让她和罗点见面。

罗点瘦得不成人形,也不说话,也不做事,日日在罗远的养鸡场边转悠,手里仅有的一点钱也花光了。

又过了两个月。这一天,罗点刚在门口出现,小樊一个人跑了过来,塞给罗点一些钱:“我对不起你,你拿着钱回去吧,要么和三嫂过,要么再找个好女人,我不可能再跟你过了。”没等罗点反应过来,她一转身又跑进去了。

见不到妻子,罗点无脸回去,心灰了大半,就这么在大哥的鸡场混着,偶尔,也在养鸡场里帮忙。大哥怕闹出人命来,也不敢怎么管他。

养鸡场附近有一大片菜地,外地人在这里打工。他们把一部分菜作为饲料给鸡场,鸡场则把鸡粪给菜农当肥料。

来罗中鸡场挑鸡粪的,是一个叫董荣荣的外地女子,长相一般,人倒能干。她知道了罗点的事,常拿好言语来劝他,又帮他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罗点慢慢地恢复了一些生气,有时也和荣荣说几句话。

一晃又是一年,这一天中午休息时,荣荣试探地问:“罗点,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该再成个家了。”罗点没有丝毫的热情:“成什么家,谁愿意和我成家?”“我愿意。”罗点拿掉盖在脸上的帽子,吃惊地看着荣荣。

荣荣并不羞涩,她平静地看着罗点:“你若不嫌我比你大,我愿意和你重新过。”罗点停顿了半天,最后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正当两人计划回家把事挑明,荣荣突然接到家里电话,让她速速回家。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荣荣一去无消息,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一样。罗点以为她一定出了事,就向大哥借了些钱,按原来荣荣说过的地址,千里迢迢找了去。

屋里只有一个老太太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罗点说明来意:“我是从北京赶来的,是荣荣的朋友。”

老太太说:“我是她妈,荣荣和她丈夫去广州了。这不,又把女儿撇给我了。”“丈夫?女儿?她结婚了?”罗点被搞懵了。

老太太叹口气:“她丈夫这几年在广州打工,成了个赌鬼,把家里的钱输光了,一连几年没有回来。我们以为他死在外面了哩,前一阵又突然回来,还痛哭流涕地保证今后再不赌了,让荣荣跟他一起去挣钱还帐。”老太太只顾自己说,罗点的头嗡嗡作响,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样老实的荣荣也会骗他,骗得这样离谱:临走,她拿走了罗点所有的钱,又从大哥那里借了几千元,还说是筹备他俩的婚事!罗点的拳头捏得吧吧响,此时,他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作恶,把眼前的一切撕个稀烂!小女孩看到罗点走过来,惊恐地躲在姥姥身后,一双眼睫毛吓得不停地抖动。老太太这才注意到罗点的异样,颤着声问:“你要干什么?”罗点慢慢地把手松开了,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屋子。

从荣荣家出来,罗点已脸色平静,他想起很久以前他读过的《王子复仇记》里那句著名的台词“活着还是死亡”。他忽然就领悟了王子当时的深刻的悲愤。罗点想:既然无力伤害别人,就只有伤害我自己了。

几天后,罗点来到苏河乡看望寄养在这里的儿子小宝。

岳母一见罗点,便躲着不出来。儿子小宝欢快地投进罗点怀里,又望望他身后:“爸爸来罗,妈妈怎么不来?”紧紧搂着自己的骨肉,罗点强忍住眼泪:“爸爸要出远门,小宝要乖,将来好好读书,做个好人……”告别了儿子,罗点似乎完成了他在人间的所有使命,来到河滩,他要在这清澈的河水边了结一生。

在“绝命书”上,罗点说他的死,既不怪妻子小樊,也不怪三哥,更理解荣荣。因为,在金钱面前,所有的人都会变得寡廉鲜耻。

得知罗点死讯,罗妈妈心脏病突发,当即死亡。小李带着一双儿女改嫁。生离死别,罗家一下子少了五个人,这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从此失去了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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