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8-21 07:50:13
关掉电脑，走到窗前，微微的春风吹到脸上，心里一下就释然了，我微笑起来，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都在误会父亲，而父亲一直都是爱我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是他的孩子。
父亲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也就是姐姐。虽有些不高兴，但因为刚做了父亲，自然有种欣喜。三年后，爸妈商量着再要一个孩子。父亲三代单传，他做梦都想有个儿子的。于是他们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然而我却让父亲失望了。我出生在傍晚，那天父亲正好下班，他兴冲冲地赶去医院，看到我，他失望至极，竟然叹口气就走了。不久计划生育政策开始了，父亲算是国家干部，怎么能不听国家的呢？于是我成了他最后一个孩子，也终结了他有关儿子的梦想。
以上的事情是我很小的时候听小姨说的。那时候虽然是那么小的一个人儿，但似乎什么都明白。所以我一厢情愿地认为父亲不喜欢我。我总是很怕父亲，总是怯怯地，离着他很远。他一下班回来，我就跑出去和小朋友玩，直到吃饭时妈妈叫我。吃饭的时候，我也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吃完，然后迅速地离开。我总是很担心父亲会打我，但事实却是父亲从来都没有打过我。其实父亲工作很忙，根本顾不了我。他总是早早地上班去，中午也不回来。那时的家里常常只有我和妈妈，这让我觉得快乐和轻松。
我六岁的时候，父亲调到下边的乡镇去工作，于是我们全家都跟了去。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又是那样的一个落后小镇，刚去的日子里我们都很不适应。尤其是我，水土不服三天两头生病，于是吃药打针成了常事。那天，我哭着说什么也不打针，妈妈说你要听话，否则爸爸会不高兴的。我立刻就不哭了，但仍倔强地站着。父亲出乎意料地和我商量，说只要打针，你要什么都答应你。真的吗？我小心翼翼地说，那我要面包。那时候面包对于一般孩子来说是种奢侈品，小镇上也只有一家面包房，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远。但父亲还是去了，跑了很远的路，正好赶上人家出炉。父亲小心用绒布包了，回来打开时仍是热的。父亲说快吃吧，还热着呢。我怯怯地吃了，打了针，偷眼看父亲，忽然觉得父亲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那时父亲工资虽然不高，但他总是买很多的书给我和姐姐。现在想来，是父亲怕那种小地方闭塞了我们。三年后，父亲调回济南，我们全家也就都跟着回来了。父亲很高兴，说那种地方对孩子的成长很不利，父亲考虑的到底还是我们。
大学我是在外地读的。父亲说要送我去，我却怕同学笑话。可是到了走的那天，父亲拿出两张票来，说一不小心买了两张。我虽然不高兴，但也只好同意。在火车上，因为天热，我有些中暑，整个人晕晕的。火车在一小镇上停歇的时候，父亲就跑了下去，说看看有没有药。火车就要开了，可父亲还没有来，我急得几乎要哭了。终于在火车缓缓启动的时候，父亲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手里是药，而怀里还抱着一个大西瓜。看着满脸是汗的父亲，那一刻，我忽然想对父亲说，为什么那么疼我呢？你希望我是一个男孩啊，可我却是女孩子。
毕业回济南工作后，因为单位离家太远，我和同事商量租了房子去外面住。于是我去对父母说。向来不操心的妈妈拿不定主意，说问你爸吧。父亲就转过头去看电视。我说不说话就是默许了，我可搬走了。
住的地方很偏僻，菜市场要跑出好几里地才有，更没有什么超市。有时给家里说，母亲就说谁叫你去那儿住？有一个星期天，在自己住处的阳台上，我突然看到父亲，他提着一袋东西，正在东张西望。我连忙跑下楼去，我说爸，你来找我吗？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父亲听了脸就红了，很不好意思地说，你妈说你这里偏僻没有水果可买，让我拿了点水果来。那时我才发现父亲手里提的那个大袋子里全是苹果桔子什么的，我接在手里，竟然是那么沉。后来听母亲说是父亲偷偷找去的，并不知道具体地址，你爸是担心你在外面吃不好住不踏实。我说不出话来，但不久我就搬了回来。父亲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他依然脸上鲜有笑容，但他每天会去菜市场买菜，一进家门就直接去厨房。每天我下班回来，总有可口的饭菜在等着我。
在家呆时间长了，和父亲的交流也渐渐多起来。觉得父亲虽然外表严肃，其实是蛮好的一个老头。于是开始称他老李头，老李同志，甚至敢摸父亲的头发。对我这些“没大没小”的举动，父亲总是默默不语。这也许是父亲一直盼望的，他希望我们离他近点，而我却一直躲着他。
25岁时我结婚了。父亲和女婿很投缘。每次他去我家，爷俩总是会喝着小酒下棋。也许是自己不懂得经营，也许两人根本不合适，我的婚姻最终解体了。我不能忍受他的离去，但事实又让我不得不放手。其实那时我更担心的是父母，我不想让他们承担这一切，不想让父母因为我在亲朋好友面前抬不起头来，可我又怎能绕开？父亲终于知道了，他很平静地对我说，我和你妈不会给你任何压力。这让我哽咽难言，更让我无地自容。
我永远忘不了分手时他给我说的那句话，真想和你爸再喝着小酒下下棋啊。这句话让我欣慰的同时忍不住落泪，我觉得对不起父亲，父亲是那么喜欢这个女婿，但现在却让我把这份缘硬硬剪断了。
那段婚姻的结束把我整个人都打垮了，情感的脆弱让我对感情失去了抵抗能力。那段日子我和一个已婚男人来往着，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但我停不下来。有一次我和那人出去吃饭的时候，被表妹看见了，很快父亲也知道了。父亲在电话里很严肃地对我说，我有事要找你谈。我做足了准备，对感情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我，心想如果父亲要打我就打吧。但是父亲却没有，他说这段日子我和你妈对你关心实在太不够了，你不怪我们吧？父亲的话出乎我的意料，但我仍倔强地看着他。父亲用心疼的目光看着我，说孩子，这辈子谁都会跌倒，跌倒了再爬起来，我和你妈从来都没有怪你。我的泪再也忍不住，我就哭了，我说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有了父母的支持，我开始振作起来。我认真地工作，常和朋友在一起，周末的时候我就去旅游，在青山绿水中，我的心情一点点明朗起来。有一次在旅行中我遇到了林，他是烟台人，那个地方相较济南应该算是个小城。但感情这东西来了，地域的界线算什么呢。我只是担心爸妈，他们会同意吗？于是小心地和他们商量。父亲先是沉默，后来终于松口说见见林再说。我领林来，父亲对林提了三个要求，说你要能做到，我们就让女儿嫁给你。条件并不苛刻，三个条件，但表达的只有一个意思，无非是让林疼我。林握着我的手，说我答应，我全部都答应。
我终于嫁过去。开始的时候，我一个月回一次济南。每次回来爸妈都早早备好我爱吃的东西，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我的牵挂。
有一次，在电话里偶然听姐姐说父亲扭伤了腰，我赶紧赶过来，但路上因为堵车，整整晚了半天。车上没有食物，我的低血糖病又犯了，坚持到济南时已经是脸色苍白。父亲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对姐姐大发脾气，说姐姐不该告诉我，又转头训我，不问清楚为那么点小事就回来，出了事怎么办？
那段时间我住在济南，给父母做饭，陪他们说话，因为父亲还不能动，有空时我就给父亲擦澡。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我的长发掉下来，父亲就替我拢到耳朵后面去，还拿毛巾给我擦脸。忽然就觉得有很多话要对父亲说，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回到烟台，我和父亲在网上聊天，隔着网络，我就把那个多年来的疑问抛了出来，我说爸，我是个女孩子是不是让您很失望？所以您一直都不喜欢我？父亲很吃惊，发了一串问号过来。我又说，可是您一直都很疼我，为什么呀？说完我都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幼稚，但父亲还是认真地回答了我。他说傻孩子，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啊，我当然要疼你了。
关掉电脑，走到窗前，微微的春风吹到脸上，心里一下就释然了。我微笑起来，心想一定是小姨听错了，是她一厢情愿地以为父亲不高兴吧。
在那些见不到父母的日子里，我开始写博客，博客里我经常写到父母，我放心不下他们，无论我离开得有多远，他们都是我身后的岸。我知道这些他们永远都看不到，但对于我来说却是那么重要。在没有父母的异乡，那些写在网络上的文字就是我惟一的温暖和安慰。
翔翔摘自《都市女报》06.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