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冲民间情歌意象析

时间:2022-08-20 09:31:05

腾冲民间情歌意象析

腾冲,位于滇西边陲,西部与缅甸毗邻,历史上曾是古西南丝绸之路的要冲,是著名的侨乡、文化之邦和著名的翡翠集散地。西汉的腾冲被称为滇越,故腾冲又有“腾越”之称。在这片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土地上,聚居着勤劳善良的各族人民,他们团结奋进,共同铸造着美好的生活,这其中最为活跃的应该是青年男女了。他们热爱青春年华,向往美好健康的爱情生活,一颗火热的心追求着理想的对象,诚挚钟情,一往情深,不吐不快,不唱不开怀,于是便自然地热情讴歌起来。“山歌无本句句真”,“姑娘的爱情,只能用心儿换取”。情歌就这样从年青的心里唱出来,歌声响彻腾越大地,广泛流传于民间,为人们所喜爱和吟唱,民间情歌成为扎根于人民大众土壤里一朵鲜艳的奇葩。

腾冲青年男女是怎样寄情于物、寄情于景的呢?

一、关于意象

简单地说,意象就是寓“意”之“象”,就是用来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意象理论在中国起源很早,《周易・系辞》已有“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之说。不过,《周易》之象是卦象,是符号,是以阳爻阴爻配合而成的试图概括世间万事万物的六十四种符号,属于哲学范畴。诗学借用并引申之,“立象以尽意”的原则未变,但诗中之“象”已不是卦象,不是抽象的符号,而是具体可感的物象。

在广大民众以口头或书面形式广泛传承的民歌中,数量最多、内容最丰富的爱情民歌犹如大海彩贝,耀人眼目。而孕育其中的审美意象则更是异彩纷呈,是广大青年男女至真至诚之情感,在刹那间碰撞出的爱情小精灵。民间情歌中的意象,不同于一般的文学意象,它是青年男女爱的萌发,是他们心灵深处激情的火花。因而物象是民歌文本的文化符号,情意是其灵魂与精髓。

腾冲,这座南方丝绸之路上的历史名城,历经沧桑,积淀了丰实深厚的历史文化,边陲古道的马铃声,记录着中、缅、印的商贸历史;春秋战国时期的铜案、铜鼓凝集着两千多年悠久灿烂的文明;大自然似乎特别钟情于这座边陲古城,整个地貌就像一个天然的情歌台。崇山峻岭中依稀露出几块平地,到处绿树成荫,翠竹修茂,田间耕作的那些纯朴农民,他们没有什么文化水平,在唱山歌时却能信手拈来。身旁随意的事物即可成为他们情感的寄托,对这些纷繁复杂的情歌意象进行浅略的探讨,有利于发觉情歌文本背后的意味,帮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蕴含其中的深层文化心理。

植物不仅有美丽迷人的外表,还有深刻的文化内涵。在漫长的人类文明历史长河中,植物以其独特的方式与人类进行着交流。花草树木正是通过人们所赋予它们的象征意义,而融入到人们的生活中来。

二、 花中有情

我们中国人对花是情有独钟的,所谓“花开富贵”、“花好月圆”、“如花似玉”,多是基于对花的热爱而产生的感叹。腾冲民间情歌在抒感上也离不开对花的眷恋:

男:三月鲜花正在开,好久不见妹赶街,

今天来了见到你,笑个眯眼睁不开。

女:三月鲜花正在开,好久不见哥赶街,

今天既然得见你,恩爱姊妹分不开。

阳春三月,春天是鲜花盛开的季节,也是年轻人思春的季节。看到鲜花开放,也就思念起情人来,当两人见面后,男的“笑个眯眼睁不开”,激动之情全都表现在脸上,而女方好不容易看到心中的他之后,也一改往日的矜持与羞涩,要和阿哥“恩爱姊妹分不开”了。同样是在花开的季节还有这样表达的:

男:走了一岭又一山,二月江南梨花香,

青山绿水不留恋,只想小妹在眼前。

女:走了一岭又一山,油菜开花遍地黄,

妹打红伞路边站,专等小郎到这方。

两位有情人为了要相见,不怕路途遥远,跋山涉水,闻到了“江南梨花香”,却不留恋沿途美丽的风景,一心只想着要和小妹相见。然而小哥有情小妹更有意,在路边遍地盛开的油菜花旁撑起一把与黄色形成鲜明对比的红伞,只为小哥能一眼望见自己,那种急于相见的迫切溢于言表。

腾冲民间情歌这种将相思之情寄托于花的歌词数不胜数,而将赞美之情寄托于鲜花的亦不少:

栀子花开白如霜,灵灵巧巧手一双,

在家会煮十样饭,下田会栽对行秧。

栀子花洁白如霜,高雅的香气令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栀子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与约定”,不仅是爱情的寄予,平淡、持久、温馨、脱俗的外表下,蕴涵的是美丽、坚韧、醇厚的生命本质。这里,阿哥不仅夸赞阿妹灵巧的双手,同时也对她“在家会煮十样饭,下田会栽对行秧”的能干给予了赞扬,为阿妹脱俗的外表所倾覆,并表达了他的爱慕之心,充满浓厚的生活气息,感情抒发得很逼真。当然,阿哥慕情于阿妹,阿妹同样也倾情于阿哥,在阿妹的心中,阿哥亦是那样的可爱:

葡萄开花串串连,哥哥生得好齐全,

脸嘴红红逗妹爱,手杆粗粗会种田。

很少有人看到过葡萄开花,然而在这里,将阿哥的长相与葡萄花相比,证明了阿哥在阿妹心中的特别,表达了一种爱慕之情,感情真挚直接。

以花为媒是基诺族青年男女的婚姻恋爱的一大特点。女青年到了求偶年龄,母亲便给自己的女儿缝制一套美丽的服装,让女儿去谈情说爱。小伙子见到姑娘穿上这种特殊标志的服装,也就知道可以去追求她了。青年男女可以对歌,但男青年不能直接向姑娘提出求爱,只能由姑娘向小伙子提出。当姑娘选中某个小伙子时,就准备一朵最美的鲜花,托自己的朋友转交给那个小伙子,如果小伙子也钟爱那姑娘,他收下鲜花之后,就可以直接找姑娘对歌,提出订婚。然后向双方父母公开他们的爱情,商订结婚大事。在这里,男女恋爱不需要什么介绍人,更没有媒人,传情的媒介是一朵花,一朵寄托着对美好爱情向往的鲜花。

三、 树上结情

在中国人心中,象征长寿的一则为龟,二则为树。庄子在《逍遥游》中“叹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赞龟与大椿的长寿。其实,我们不是追求有如神龟、椿树的千年寿命,但我们应懂得生活的真谛。树,亦可作为人的各种情感的精神依托,成为雁字回时的音信相通。故一树可囊括寿命、生死、各种情感于一体,其所寄托的情思也可谓尽善了。腾冲民间情歌里,将情感寄托于树的也有很多:

河边杨柳河边生,杨柳不怕水泡根,

真心实意我俩个,风吹雨打不变心。

杨柳,本是自然界的一种植物,但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却有着独特的意义,象征着离别、送行、相思、想念、怀旧、回顾、美人、述志等。在这首情歌里,河边的一排排杨柳已经成荫,我们能够体会一对情人想要相会的情感,就像牛郎织女相会一样的期待,感受一种相思之苦寄情于柳。而另外一首寄情于柏树的相思之歌则是期待中带有几分羞涩:

我家门前柏树多,手攀柏枝望小哥。

爹娘问我望哪样? 数数柏枝有几棵。

爹娘看“我”手攀柏枝站在家门前远望时,想要问出“我”的心声,但因羞于矜持,只告诉爹娘在数柏枝。柏树庄重肃穆,且四季长青,历严冬而不衰。《论语》赞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作者赞扬松柏的耐寒,来歌颂坚贞不屈的人格,形象鲜明,意境高远。那么将柏树置于爱情中考虑,柏树则代表了爱情的坚贞,这首情歌中一句“数数柏枝有几棵”,既表现出“我”的羞涩,又包含“我”在思念小哥的同时更想知道小哥对“我”的忠贞有多深!

竹与松、梅一起,素有“岁寒三友”之称。竹枝杆挺拔修长,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四季青翠,凌霜傲雨,历来倍受我国人民喜爱。人们通常一提到竹,就会把它和气节相联系起来,但在腾冲人民的心中,竹不仅可以表现高尚的气节,还可以表现高尚的情操,借以抒发强烈的思想情感:

金竹串进苦竹园,

不知你家哟――

金竹可串苦竹根。

在腾冲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金竹与苦竹虽然同为竹类,但因苦竹根较长,金竹根较短,两种竹生长在一起就会受到影响,用当地的话说就是“苦竹根赶着金竹根跑”,因此,金竹难以成活。于是腾冲民间产生了这样的情歌,情歌中将男子比喻为金竹,将女子比喻为苦竹,情歌是由一个男子唱出的,开头一句“金竹串进苦竹园”说明女子已有了心仪的男子,后两句“不知你家哟,金竹可串苦竹根”既有惋惜之意,又有埋怨之情。

四、草中生情

“草”作为意象,在许多诗词里都有出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名曲。它以悠扬而低回的曲调和动人的曲词曾撩拨了多少人的心绪,催生了多少人的惆怅,唤醒了多少人藏于心底的真情!还如: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古诗十九首》之二:“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唐李白《灞陵行送别》:“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等等,这些都是脍炙人口的名句。

腾冲民间情歌作为民间口头文学中的一类,在词藻上无法象这些名句那样的华丽,在意义上也没有较深的内涵,但它却直接表达了一种真情。他们对生活中的事物都饱含深厚的感情,如秧苗、萝卜、生姜、辣子等。他们以喜闻乐见的事物为情感的触发点,顺手拈来,借以表达自己的情感。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男:大田栽秧稗子多,拔开稗子长苗棵,

苗棵发黄需要水,小妹长大需找哥。

女:大田栽秧稗子多,拔开稗子长苗棵,

小妹无心拔稗子,时时抬头望着哥。

男女双方均以“大田栽秧稗子多”起兴,小伙子先是说明苗棵发黄了需要水来浇灌,从而引发出对小妹的情意,含蓄的向小妹表达了爱意。而小妹的心也被情哥的爱意传达打乱了,已经“无心拔稗子”,以至于“时时抬头望着哥”,郎有情,妹有意,两情相悦,甚是感人。

爱情美好但不完美,“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相爱中的两个人性格总有不合之时,恋爱的路上总会有磕磕碰碰,唱情歌不仅可以唱出对心上人的爱意,也可以唱出对心上人的不满:

辣子辣嘴蒜辣心,小哥对妹不真心,

你拿真情对别人,专说假话给我听。

辣子辣嘴蒜辣心,小哥才是没良心,

虚情假意欺哄我,心中想的是别人。

一句“辣子辣嘴蒜辣心”就唱出了小妹对小哥的虚伪充满埋怨。现实中不仅小哥会辜负小妹,小妹同样会对小哥不真:

牙齿草来根连根,浮萍生来不定根,

阿妹说话无定准,十句不有一句真。

牙齿草是一种野草,在生物学上属茜草科,生于田野间的湿地处,它的根都是紧密串连在一起生长的;浮萍无根,漂于水上。阿哥通过对牙齿草和浮萍的比较,直接抒发了对阿妹对自己不真诚的不满之情。劳动人民爱的是有情有义、对爱情坚如磐石的人。而不是那种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人。因此,草中生情,不仅可以生出爱情,亦可以生出怨情。

动物作为与人类一样有着同等生命的生物,在人类不断追求着社会进步的过程中,渐渐成为了人类的附属品。许多作家尝试给动物一个意义,附加一个象征,高尔基笔下的海燕被隐喻为一个冲破暴风雨的革命者形象,藏克家先生笔下的老马成为吃苦耐劳的底层人民代言人。其实,海燕和老马完全可以是其它,像钢琴一样没有生命,成为一架摆设,但在作家的笔下,这些可爱的生灵都被赋予了生命的意义。腾冲民间情歌中也有着不同种类的生命体,虽然它们没有海燕那样的生命价值,却也承载着勤劳大众的情感寄托。

五、蜜蜂传情

人们历来是喜欢赞赏蜜蜂的。 唐末诗人罗隐曾作《蜂》: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这首诗总体上看是对蜜蜂的赞美,但在具体寓意上却人云亦云。有人说:诗人似有所悟,实乃叹世人之劳心于利禄者。有人说:此讥有人横行乡里,聚敛无厌,而百姓不能自保。唐末社会动乱兴灭无常,故诗人有所感讽也。更多的人则认为是通过对蜜蜂的赞美与同情,为封建社会里无数终年辛苦难得温饱的劳动人民鸣不平。在腾冲民间情歌里,蜜蜂不再作为政治寓意而被理解,而是多了几分浪漫色彩,成为人们传情示爱的生命载体:

妹是南山月月红,哥是一只小蜜蜂;

蜜蜂落在花心上,蜂不揉花花不红。

蜜蜂与花为伴,与花为善,不厌其烦,认真采撷每一朵花,精选能酿造好蜜的新鲜花粉,甘作月下老,使之花开满树,青果满枝。诗歌中阿哥把阿妹比喻为“月月红”,把自己比喻为“小蜜蜂”,却不甘愿作月下老,只待阿妹这朵鲜花绽放后,落到花心上,揉红鲜花,传达对阿妹的情意。

六、 蜘蛛网情

在西方,人们认为蜘蛛能带来好运,找到蜘蛛开始结网时的起点,你就会永远幸运;在中国,提起蜘蛛,很多人想到的大概就是废弃屋檐下那一张结实的网,又或许会想到多情的作家们给它赋予的象征意义:专注沉稳,心灵手巧;在腾冲,勤劳的人们赋予蜘蛛更加多情的意义。有一首《绿网蜘蛛》是这样唱的:

哎~~绿网蜘蛛串树根,人人说妹来跟哥,

只要我俩感情好,不怕乡村起风波,

哎~~绿网蜘蛛串树梢,莫怕风浪起多高,

只要我俩站稳脚,不怕别人用火烧。

哎~~绿网蜘蛛串中梁,人人都说妹跟郎,

两朵鲜花一起开,郎心妹心进屋房。

哎~~绿网蜘蛛串大门,小妹就是屋的人,

苦得银钱回家转,花花轿子讨进门。

“起兴”是民歌中常用的修辞手法,在这首民歌中,“蜘蛛网” 作为其中一个主要的具体意象,它有两种象征意义:一是结在户外树上的蜘蛛网,用它来起兴,用的是它牢固结实、不怕风雨的引申意,来喻指情人之间的感情经得起考验,承受得住外界的打击;一是结在房梁中和大门上的户内的蜘蛛网,它是“成家结户”的喜庆象征:一些古老的庙宇中,庙中画了蜘蛛网,吊着一只拉着蛛丝下垂的蜘蛛,叫做“喜从天降”。老人认为它是可以预示吉祥的虫,故叫它“喜虫”。用它来起兴,比喻两情相悦,喜结连理。

绿网蜘蛛结网的形象和男情女爱的描写相结合,既使山歌显得生动活泼,充满乡野气息,又使情歌对情爱的表达曲折生动,充满生活情趣,蜘蛛网出一番深情。

七、 杜鹃啼情

从情歌表征主体情感的角度,情歌意象可以分为寄情意象和抒情意象两类。

寄情意象,是将“情”寄托在某一类“物”之中的意象,此种意象因物附情。而“物”又有有形的和无形的两种。有形寄情意象是主人公的情感寄托在具体的物质形态和可见可感可触的现实生活事象中。腾冲民间情歌中的动物意象就是有形意象。如《杜鹃》:

高高的杉树插云间,

矮矮的锥栗在水边;

杉树上的雄杜鹃高声啼叫,

锥栗枝头的雌杜鹃涕泪涟涟!

杜鹃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常与悲苦之事联系在一起,春夏季节,杜鹃彻夜不停啼鸣,啼声清脆而短促,唤起人们多种情思。情歌中运用“插云间”和“在水边”的夸张手法来说明两人之间的距离之远,在这里距离不再产生美,而产生了“涕泪涟涟”的相思之苦,这首情歌借高杉树和矮锥栗上的雄、雌杜鹃哀啼意象,寄托了有情人两地相隔,不得相聚的痛苦愁绪。

腾冲民间情歌中的动物意象其实不仅仅只有蜜蜂、蜘蛛和杜鹃,在此举出只能算是某一类动物中较具代表性的,云南作为孔雀之乡,喜鹊作为吉祥的象征,也往往被腾冲人民给予向往美好爱情的寄托:

大田栽秧排对排,一对喜鹊飞过来,

孔雀美丽靠羽毛,小妹打扮等哥来。

尽管提起老虎人们想到的就是恐惧,但它却挡不住情人想要相见的脚步:

半夜想起半夜来,不怕老虎不怕岩,

不怕老虎来拦路,只怕小妹不出来。

除此以外还有鸳鸯、鱼虾等等,在此不能一一详述。

在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勤劳勇敢的腾冲各族人民,在热爱祖国、热爱边疆、热爱家乡的劳作中,他们在不断创造丰富的物质文明同时,也不断地创造着独特的精神文明。只要我们深入他们的生活,你就会发现更多、更美的新民歌。

(作者单位:刘雅静,湖南省娄底市群众艺术馆;王爱萍,云南省保山市曙光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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