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相同的夫妻

时间:2022-08-20 11:57:09

最不相同的夫妻

引言 林语堂的女儿们说:“天下再没有像爸爸妈妈那么不相同的夫妻。”

林语堂和廖翠凤的爱情从结婚开始。

语堂爱静,翠凤喜欢热闹。

语堂出身于一个快乐的牧师家庭,崇尚个性自由,不拘规矩。翠凤在重男轻女的旧式大家庭长大,一言一行都要符合大家庭的生存规则。基督教的清规戒律也要求她忍辱负重,吃苦耐劳。虽然婚后语堂一直教她遇事乐观,享受人生,可幼时的教育已经在她的性格上扎根,她严肃地过每一天。

林语堂讨厌一切形式上的束缚,如领带、裤腰带、鞋带儿。翠凤每次出门却非得打扮齐整,胸针、手表、耳环,连衣服边脚的皱褶也得熨贴,一个端庄而有教养的太太所需的东西,她都一丝不苟地完成。她还要求语堂这样做。她常常盯着语堂看,语堂不等她开口,就学她的口吻说:“堂呀,你有眼屎,你的鼻孔毛要剪了,你的牙齿给香烟熏黑了,要多用牙膏刷刷,你今天下午要去理发了……”翠凤不仅不生气,反而得意地说:“我有什么不对?面子是要顾的嘛。”语堂从这样的对话中发掘了无限的乐趣。

吃饭时,语堂专拣肉吃,而翠凤却偏爱吃鱼。语堂爱吃翅膀儿、鸡肫、鸡脖子,凡是讲究吃的人爱吃的东西,他都喜欢吃,可翠凤从来只拣切得周正的肉块吃,如鸡胸或鸡腿。

语堂是读书人,有着读书人的多愁善感,有时情绪激动,见残月感怀,见落花伤心。翠凤对除语堂以外的一切艺术家都抱着钱庄女儿的怀疑。邋遢的画家、长发的诗人、街头卖唱的流浪艺人,她一概觉得是精神病的同义语。两人到雅典卫城参观。庄严肃穆的古城墙,深蓝幽静的爱琴海,语堂对人类的巧夺天工和大自然的奇妙高唱颂歌,而翠凤捶捶酸疼的小腿,不屑一顾地说:“我才不要住在这里!买一块肥皂还要下山,多不方便!”语堂哑然失笑。翠凤说的是实在话,语堂欣赏这样的现实态度,因为它真实而不虚伪。

廖翠凤是尘世的,精明的。一个在精神的海洋里漫游的作家就需要这样的妻子。每当林语堂合上书,搁下笔,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尼采等离他远去,一桌热气腾腾的可口饭菜,还有笑吟吟的妻子,温馨的家在等着他,幸福的感觉就慢慢充盈整个心房。

林语堂常说:“我好比一个气球,她就是沉重的坠头儿,若不是她拉着,我还不知要飞到哪儿去呢?”

廖翠凤以中国传统女性的温良恭俭容纳了林语堂所有的放肆和不安分。林语堂的自由天性也只有在这样的妻子面前才能舒展。他还是像坂仔那个调皮的山乡孩子,时时出怪主意,捉弄老实的翠凤。语堂把烟斗藏起来,叫着,凤,我的烟斗不见了!翠凤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说,堂啊,慢慢找,别着急。翠凤满屋子地找,语堂则燃起烟斗,欣赏妻子忙乱的神情。

有女儿后,林语堂就随着女儿管翠凤叫“妈”。他从书房出来,总是像小孩子般地问:“妈在哪里?”有时腻烦翠凤的管教,他也会说:“我以为我早就小学毕业了。”翠凤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语堂,语堂就乖乖地做翠凤交代的事。

林语堂对此有感而发:“才华过人的诗人和一个平实精明的女人在一起生活之时,往往是显得富有智慧的不是那个诗人丈夫,而是那个平实精明的妻子。”

还有一次,翠凤说,她的一个朋友生了“两个双胞胎”。语堂是攻语言学的,立刻发现这句话有语病。他纠正翠凤:“你不应该说‘两个’双胞胎。双胞胎就意思两个。”

“当然,双胞胎就是两个,有什么错?”

“你可以说一对双胞胎。”

“一对不是两个是什么?”

林语堂无话可说。

翠凤是家中的总司令,她管理家政,指挥所有人的行动。不爱做家务的语堂也必须负责饭后的洗碗碟工作。不过,语堂每次洗碗都是大阵势,打碎碗碟的声浪不绝于耳。翠凤算算账,发现让语堂洗碗实在不合算,就免了他的任务。语堂高兴地去捏翠凤的鼻子。翠凤也笑起来,她向来自信她的鼻子又尖又挺直,最喜欢人家赞美。可看见语堂那么高兴,翠凤又不禁怀疑,语堂是不是故意打碎的?

一星期一次的大清洗时,语堂再怎么赞美翠凤的鼻子,也无济于事了。翠凤让女工开着真空吸尘器像坦克一样轰隆隆地驶进每一个房间,语堂跳着脚,“啊呀,凤啊,等我写完再让她清理书房,可以吗?”“不行,”翠凤说,“她吸完尘还要洗厨房的地板呢!”

厨房是翠凤的专属领域。她可以把一堆凌乱的杂物做出美味的饭菜。语堂有时候跑进厨房,看翠凤做饭的样子。他说:“看呀!一定要用左手拿铲子,做出来的饭菜才香!”翠凤不耐烦地说:“堂啊,不要站在这里唆,快出去!”女儿们笑话语堂,他告诉她们:“我们都要听妈妈的话!”

语堂和翠凤像两个有棱角的小石子,放在婚姻的瓶子里互相磨合,磨得嵌在了一起,丝丝入扣。

翠凤喜欢谈论家事,回忆过去,语堂就坐在椅子上,点燃烟斗,不出任何声音,静静地听翠凤的唠叨。他笑称:“怎样做个好丈夫?就是太太在喜欢的时候,你跟着她喜欢,可是太太生气的时候,你不要跟着她生气。”

翠凤带着语堂去算命,算命的人说她是吉人天相,命中有贵人,凡事能逢凶化吉。翠凤很高兴,不无得意地对语堂说:“你这些年来顺顺利利的,也许就是因为我带来的福气呢。”

两人的争执就像相声一样的有趣。

他有很多女性朋友,但“总以为他那些漂亮动人的女朋友,对他妻子比对他还亲密”。翠凤有时候会当众对他表示佩服,他不吝自我赞美,但决不肯在自己的书前写:“献给吾妻……”他说,那未免显得过于公开了。

有杂志采访他们,问多年婚姻的秘诀,夫妻俩抢着说,只有两个字,“给”和“受”,只是给予,不在乎得到,才能是完满的婚姻。翠凤实在地总结了几条:“不要在朋友的面前诉说自己丈夫的不是;不要养成当面骂丈夫的坏习惯;不要自己以为聪明;不要平时说大话,临到困难时又袖手旁观。”林语堂则饱含深情地说:“婚姻生活,如渡大海,风波是一定有的。婚姻是叫两个个性不同的人去过同一种生活。女人的美不是在脸孔上,是在心灵上。等到你失败了,而她还鼓励你,你遭诬陷了,而她还相信你,那时她是真正美的。你看她教养督责儿女,看到她的牺牲、温柔、谅解、操持、忍耐,那时,你要称她为安琪儿,是可以的。”

1969年,林语堂和廖翠凤结婚半个世纪。在语堂的授意下,亲朋好友为他们举办了盛大的金婚纪念晚会。林语堂送给翠凤一个手镯,他说,是为了表彰她这么多年来坚定不移守护着家,以及多次的自我牺牲。翠凤想起结婚伊始,语堂撕婚书时的坚决,百感交集。

手镯上刻着若艾利那首著名的《老情人》:

同心如牵挂一缕情依依

岁月如梭逝银丝鬓已稀

幽冥倘异路仙府应凄凄

若欲开口笑除非相见时

(摘自湖北人民出版社《幽默大师林语堂》 作者:朱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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