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花球的女子,幸福只会晚一点

时间:2022-08-20 02:40:33

这是武汉,一座实实在在的城,一座直接的,市民化的,但又有生机的城市,也是友静的疗伤之城。

武汉,干脆利落之城

十一月长江上的雾,不是灰色或淡白,也不是蓝绿,而是褐色。就像江水流到武汉时的颜色,因为携带了沿途太多的沙尘泥土,水已变浊,并且沉重。

黄昏,芸雅与友静坐在江边的餐室,看着窗外那渐渐升起的夜雾,吃着本地时下流行的烤鱼:一只黑色铁皮盒子,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放炭火,上层用豆芽、千张、海带丝和嫩豆腐垫底,平铺一条大鱼。此时鱼的外皮烤得金焦,里面的肉刚熟好,芸雅心急,先搛一筷子,撮尖了嘴吹吹上面的热气,一口吃下。因为麻辣和滚烫,忍不住连声大呼:“好过瘾!”

友静没有动筷子。她的心思,全在自己的手机上。如果傅心现在打来电话,她想她是会改变主意的。可是手机一直没响。友静虽然不露声色,可内心的焦虑已毁了她的食欲。当她的眼光再次逡巡到手机,手机却被芸雅一把夺去,芸雅利索地翻开机盖,把它关机了。

“喂!还给我――”友静急了。芸雅手一扬,嘴一撇:“你怎么回事?我看你啊,脑子比这鱼脑子还糊,他心里根本没有你了,你还等他电话,真是让人瞧不起!”

十年的老友,训起人来是从不留面子的。何况芸雅是武汉人,武汉人的嘴巴历来削铁如泥,武汉女人的嘴巴又更要利害几分,她们和你交恶时会狠狠骂你,她们心疼你、为你好、替你着急时,也会狠狠骂你。芸雅骂够了,却又一心一意替友静做起主来:“你就留在武汉别走了,明天我给你找房子,今天晚上跟我回家,洗了睡,什么也别想!”

友静被芸雅从餐室拖出来时,人已经喝醉了。只不过是两瓶行吟阁啤酒,友静就变乖了。她挽着芸雅的手,站在江边灰色的桥墩旁边等出租车。“芸雅,这是哪儿啊?”“喏,你身后就是长江大桥,亏你还在这里读了四年大学!”

友静回过头去,看到那座桥。桥上灯火繁华,只是夜雾把一切稀释。友静从没告诉过芸雅,曾经,她和傅心在那座桥上走了九个来回。那一年,她刚进大学,第一次被男生约出来,心里好忐忑,傻傻地对傅心说:“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怎么呢?”

“和你在一起,芸雅怎么办,我不能抛下她。”

傅心笑得打跌,“那你就带上芸雅一起来嘛。”

芸雅拦到出租车,把友静塞进去。友静像块面包胚,很好摆布的样子。芸雅心软了:“唉,不就是男人嘛,就像出租车,走了一个,再拦一个嘛。你干脆利落点吧!”武汉的出租车司机大都健谈,大叔立马接茬说:“对,利落点,我们武汉出租车也蛮多的!”

是了,这是武汉,要干脆利落,不许任何人拖拖拉拉。

市民化的城里遇到最市民化的男人

芸雅果真爽利,房子很快就替友静找好了,是蔡锷路一间旧式小公寓,木质楼梯,拼花地砖,房间里小小的卫生间点白炽灯泡,一只暗黄大浴缸却别有味道。友静搬过去住下了。

芸雅又替友静联系工作。友静不知道该怎么谢芸雅,提到谢,她也知道,芸雅又会骂她。友静毕业后一直在北京工作,这次因为和傅心闹崩,她一气之下辞了那份本也不太如意的工作,坐在北京的机场才发现自己没有去处,于是给芸雅打电话,那头说:“傻子,来武汉撒。”

友静在一个月后找到工作,在一家周刊做记者。每天早上6点半友静就要起床,从汉口到武昌,从住处到办公室,有足足两个小时的车程。

傅心真的再没和她联系,那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呢,他有很多优点:英俊、有才华,是一个让女人对他没有任何办法的男人。可也正因这些优点,他不会爱任何一个女人太久。

友静只是他女友名单中最普通的一个,她之所以能和傅心在一起,并非因为她是他的最爱,而是她到得最早。

友静坐在大巴里,窗外是滚滚江水,眼前发凉。友静庆幸自己终于还是离开了北京,离开了那个一再伤害她的男人。

芸雅开始张罗给芸雅介绍男朋友。方克明是芸雅公司的经理,芸雅劝友静:“去见见嘛,他是我上司,你就算是给我点面子撒!”这个时候,武汉女人的小精明小势利就出来了,友静瞪瞪芸雅,“服了你了,我去。”

友静心里并不喜欢这位经理。仁兄长相尚可,但吃相难看。他们那天是在太子酒店吃饭,人们说武汉是最市民化的城,果然没错,即使是在太子这样档次不算低的酒店,一样也可以点小市民风味的麻辣虾球。方克明吃虾球的样子难看得要死:他总要把它先唆一唆,唆掉表面的汤汁,然后吐出来,再用手剥壳。这次相亲以失败告终。

许下心愿,就要还愿

相亲的事不了了之。友静还是每天6点半起床,过她的单身白领生活。武汉的雾季已经过去,天气一下子变得暴冷。友静那小小租屋没有暖气,她决定下班后去买个电暖器。

就在电器卖场里,友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回头,原来是方克明。说实话,友静看到他就马上想起他的吃相,忍不住就要皱眉往后躲。可是他已经拨开众人走到她面前了,“真巧,你也来买东西啊?”

方克明陪友静挑电暖器,友静当他是客气,也没拒绝。可是她没有想到挑好了后他硬要替她付账。她急了,死活不要他掏钱,两人在卖场争持不下,引来好多人围观。友静早就涨红了脸,收银台小姐没弄清他们的关系,理所当然收了男士的钱。

电暖器被送到友静的房间,晚上,她打开它。真的好用,没一会儿,房间就不冷了。再过一会,友静觉得得脱掉一件毛衣了。电暖器上印着一只傻傻的熊,熊的鼻子上亮着一只红色的指示灯。友静望着这只小灯,想到方克明死命替她付账的样子,他也是涨红了一张大脸。友静没有喜欢上他,但是他的行为让她有点感动。

友静把钱放在信封里,和芸雅见面时顺便让她帮忙还给方克明。芸雅坏笑着说:“其实不必还的。因为你早晚是他的人嘛。”

友静作势去打芸雅,可芸雅却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他还不错,他人虽然有点粗,但是心很好,也顾家,又会赚钱。”“咦,你这么看好他,你自己拿去嘛。”

三天后,方克明打电话给友静,说友静小姐太见外了。如果不嫌弃,他想请她吃饭。友静心里响起芸雅的话,给他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放下电话,友静笑了,不知道这次他还会不会点麻辣虾球。

他没再点虾球了,但是他喝起汤来,就像尼亚加拉大瀑布,但这次友静没有那么反感。他们吃过饭搭了一辆出租车,路过归元寺边上时他说:“陪我去看看好吗,我去还个愿。”

寺门口有几个卖香烛的妇女上前兜售,友静也买了几捆檀香。跟在方克明身后进了寺里,看他在香炉前虔诚躬身,她也把自己手里的香点燃。她并不许愿,许愿就等于有了希望,而希望破灭会让自己痛苦。友静只对佛说:“我来过了。”

东方芝加哥的小偷

深夜,友静的电话响了。是方克明。“你知道我今天许的什么愿吗?”“我在见到你的那天傍晚就来归元寺里许愿,要佛保佑可以再见到你,后来我真的又见到你了,今天,我就是来还这个愿。”

友静听他继续说:“可是,我不敢再许更多的愿了,比如,让佛保佑我可以和你结为夫妻,这样愿是不是太大了?我不敢向佛求,只想问你求。”

友静愣在黑暗里,她的床头,是那只电暖器,熊鼻子上的红灯在发亮。友静觉得浑身被暖流击中,可又因为太暖而觉得燥热。“我们才认识不久……我觉得还要再考虑。”“我希望你不要考虑太久,你知道,武汉人性子都很急。”

放下电话,友静发现窗外在下雪了。不远处的酒吧有服务生出来堆雪人,酒吧里的客人也出来了,老外,本地人,男的,女的,围成一个圈儿在跳舞。友静觉得自己发疯了,她穿着睡衣拖鞋就冲出去,加入那些人,她知道在那个夜晚她是幸福的,因为她已经把从前的伤害忘了,她有人爱了,她在第二天换了新手机、新号码,从此以后,傅心成为过去时。

友静约芸雅一起去江汉路买衣服,人们说武汉是东方芝加哥,友静也开始认可,这里繁华又盛大,只是也很乱。她没提防,东方芝加哥的小偷把她的钱包偷走了。

丢了钱包,最麻烦的是里面的证件要补办。友静只好回北京办身份证。她请了一周假,她以为,当飞机降落在北京,路过同样的机场,路过她曾坐在那里痛哭的座位,她会心潮难平,甚至可能会忍不住给傅心打电话。但是,她没有。她非常平静地抵埠、出港,而后搭车回市区,找到公安局的户籍室。一切很顺利,友静等着三天后取证回武汉。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武汉人的性子都急

傅心说:“我找芸雅要了你的新号码,友静,我错了。”

如果是以前,这一句话已经足以让她原谅他了,但此刻友静只是冷冷地说:“晚了。”对方没有再打过来。

友静觉得自己变得有力量,至于那力量是什么,又是谁给了她力量,她不想想得太明白。

回到武汉。武汉的雪已经化了,街道湿湿的很泥泞。以前,友静最不喜欢武汉这个季节,现在,她觉得这个湿搭搭的冬天也很可爱,满街穿得胖胖的人们,满街的脏脚印。友静忽然很想约方克明出来,一起到武昌的峰峰虾球店,点一大盘烤虾球,就着枝江大曲吃。

可是,方克明一直没有再出现。

友静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他,他礼貌地应答,就像一个很正常很普通的朋友。友静有点慌了,难道那个下雪的晚上他跟她讲的话都是梦吗?友静提出见一面,他说他很忙。友静觉得受了委屈,坐在房间里哭了一会,最后她决定去找芸雅。可是,这次,芸雅也不能帮她了。

“直说了吧,我和方克明在一起了。”

“你们?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友静。”芸雅的声音低低的,“他告诉我,他年纪不小了,他不要找女朋友,他要找一个老婆。他问我愿意不愿意,我考虑了一天。”

“就答应了?”

“是的,就答应了,因为我年纪也不小了,我也不要找什么男朋友,我要找一个老公。”芸雅继续说,“也许这就是武汉人的俗气,不过,也是我们的真实。”

友静听完芸雅的话,在惊愕与震动中停了几秒,居然笑了起来。是了,这是武汉,这是一座实实在在的城,一座没有心机但人人都抓紧机会的城。她知道如果她现在告诉芸雅 “但我也爱上方克明了。”芸雅一定会放弃的。可是,还有什么比老友的幸福更让人高兴?友静打开电暖气,望着那只红色小灯,她决定做那个在芸雅婚礼上接到花球的女子,幸福只是会晚一点点,并不会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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