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是一种春愁在心头

时间:2022-08-19 11:02:35

在唐诗中那些高高兴兴的诗句似乎流传得不广,而那些淡淡的忧伤的诗行却一次次打动人的灵魂,跨越时空成了中国情感的代言。在春天和秋天中国人的情感最丰富,用诗歌来表达,往往便幻化成了“春愁”和“秋恨”。哪怕是看上去写得很热闹的诗篇,也总是能透过纸背溢出那种春意阑珊的惆怅来。

孟浩然这首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唐诗的魅力就在于用这些孩子都认识的字组成一个美丽的令人陶醉的诗的意境,闻一多说她(唐诗)美在这种天真,其弊亦在此,一不小心这样的文字就会堕落为浅陋。《春晓》是一首美丽的唐诗,是天真烂漫冲口而出的童稚丽曲!

“春眠”,一张嘴就给人无尽的遐想和温柔的诱惑。眠,睡觉。春眠,睡在春天里,和春天相拥而眠。“眠”是阳平声,“睡”和“觉”都是仄声,“眠”字与这两个字相比就要柔和得多,温柔得如少女深夜的呼吸一般。“眠”字与“春”字在一开始就让人有一种惬意,不是睡在炎热的夏天,也不是睡在酷寒的冬天,同样不是从秋雨凄凉的早晨一觉醒来,是在春天!读到这里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那萌动的阳气,袅袅的柳丝,暖暖的春风,微微的春波……

“不觉”是整首诗的“眼睛”,那么晶莹,那么温婉,简直可以用“”来形容了!因为是睡在春天里,所以“不觉”――我们常说,不合脚的鞋子才会被感觉,而“春天”是“睡眠”无比合适的鞋,人感受到的只有舒服、自然,所以你不觉。像打了一个呵欠或是伸了一下懒腰,动作完了自己才恍然大悟:哦,我刚才打呵欠了,伸懒腰了。

我们读的时候,要将这个“觉”字拉得长一些,与前面的“眠”字相呼应。整句中“春”、“不”和最后的“晓”字都要读得短一些,这三个字相比较呢,“春”字又要读得稍微长一点儿。当然,“眠”字和“觉”字要读得有些抑扬,声母(m、j)抑一点,韵母(ian、ue)扬上去,就更能够传出诗的神情和韵味了。

“晓”字是第一句的煞尾,也是第二句的过渡,承上启下的字儿。“不觉”是不知不觉,“不知不觉”是有了“知觉”以后才能说出来的。为什么有知觉了呢?因为天亮了――蒙蒙亮,不是大亮。那么有了“知觉”为什么还要说“不觉”呢?不是被白炽灯那样的“大亮”惊醒的,是被睁开眼睛后感觉到的那一丝丝透明的、薄薄的亮唤醒,有了感觉又好像没什么感觉。“晓”字在第一句中让你感受到天色,而同时又系连到第二句,让你感受到天籁。

正是那天籁般的鸟鸣,使人不知不觉中感受到了“晓”。为什么呢?天亮了,鸟儿们比诗人还要起得早。不是一只鸟在那个地方叫,也不能知道是百灵鸟还是叫天子在叫,也不可辨出这些鸟儿在过去的哪个时候叫的和现在哪个时候再唱着怎样的曲子?“处处”,既是地点的,也是时间的,无时不在鸣叫,无处没有啼唱,好像在繁华嫩叶当中,又好像在小窗低檐之间,好像在耳边叫了好久了,又好像刚刚才是第一声。

当然这时候的鸟儿虽然起得很早,可还没有起得很早的虫子,似乎因为还饿着,所以歌声也并不那么高昂,作者特意轻轻地说了一个“闻”字,比“听”字来得清丽淡雅,似乎那些鸟儿清脆委曲的梦幻调儿主动飘进了刚刚睁开惺忪双眼的诗人的耳中。“闻”字还有那种不经意间听到的意味,也不一定要听到的样子,听到了时又感到是一种享受的状态。“闻”字与“啼”字辉映,细声为“啼”,小声的鸣叫是“啼”。“啼”字又有轻柔、纤弱的意韵,“叫”字过俗,“鸣”字调门太高――瞧瞧,作者真会炼字!我们不要将这个“啼”字与“哭哭啼啼”的“啼”字等同起来,那是流眼泪的小声的 “哭”,它们是两个不同的义项。

“鸟”字很俗,但于此处,似乎又只能这么俗。用一个世人皆知的称呼,更能够呼应“处处”:数量很多的鸟,很多品种的鸟,在很多地方(东南西北)的鸟,还有刚才飞来现在又飞走的鸟。如果改用“莺”、“雀”或“鸠”,甚或其他更美丽的鸟名,我想都达不到刚才所体味的意境。可见其实俗与雅在神不在貌,无怪乎古人常说大俗大雅――我想至少有时大俗是可以大雅的。同时,这个“鸟”字也是由“不觉”而来的:知道是鸟在叫,但不知道是哪只鸟在叫,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叫,更不知道是哪种鸟在叫,所以“不觉”矣。“不觉”还照应着鸟“啼”:因为是“不觉”地醒来,可见鸟声是轻柔的,并没有敲梦而入,更没有惊醒梦中的人儿。

已经确乎醒来,觉矣!鸟啼声好像清晰了,脑中回忆也好像清晰了,昨夜似乎有风声,似乎也有雨声,但不那么确切。因为风声雨声都极细微,那微微的声音似乎潜入到了梦中,但很快似乎又从梦中飘出了,所以诗人没有醒来。如果是狂风骤雨,就惊醒了,也许就睡不着了,可是诗人是在清晨懵懵懂懂的不知不觉中醒来的。因此诗人也不能肯定昨夜就确实刮风下雨了,所以这一句话要读得轻一些,犹豫一些,尤其那个“来”字更是要拉得长一些,似乎在回忆昨夜的微风细雨,又似乎在询问谁,昨天有过那样的风那样的雨吗?

花落春归,韶华不再。同样是询问,如果说前一句是慵懒的似问非问的一问,这一句就是带着淡淡的忧伤的极想问又极不想问的一问了。因为回忆起来昨夜好像有风也有雨,虽然迟疑,但还是问出了声,本该问“昨夜的风雨中有花落下吗”,心一恍惚竟冲口而出:“庭中的花在风雨中落了多少了呢?”心知一定是落花了,只是担心不要落了太多,最怕的是:不会全都落尽了吧?诗人问得很急切很焦灼,那种内心的担忧跃然纸上,千年而下似乎我们还能够听得见诗人问出这句话时心碎的声音。诗人需要一个答案,“知”,但又害怕那不是自己要的那个答案,所以“知多少”?不管谁来回答,我都将去面对。天地无声,风雨已寂,鸟儿们的啼唱又低下了八度音高,诗人不需要任何人来回答,但诗人最害怕天越来越亮,如果自己发现并回答出的那个答案恰恰是自己所不愿意要的那个答案的话,那种忧伤就会更加浓郁一层了。“知”又是“不觉”的影子了,不知不觉地醒来,却要去明明白白地知觉庭中的落花,原来虽好但不知,梦醒春残竟是如此的恼煞人哪!

诗的最后一个字“少”要读得轻而短几乎听不见才好。这首诗是古体绝句,一二四句尾字都是仄声,第三句尾字是平声。所以,一二四句的情感在诗的中间,如读“眠”、“觉”、“处”(第二个“处”字虽然是仄声,但因为这两个相同的仄声字在一起,所以读时将后一个仄声字处理成平声字的样子,不过不必拉得太长)、“闻”、“啼”、“知”和“多”时应该长声去读,“落”字虽然也是一个仄声字,但这里是诗人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情起点,所以也可以读得长一些,而这三句收尾的字都要读得短而轻些。唯有第二句,应该读得很长的字是“来”和“声”,这是诗人内心世界的起伏变化,因此不光读得长而且要读得一字之中有高低变化。

以前一直以为这首诗是很阳光的,其实它竟有这不一般的忧伤。原来,春眠的温馨,处处的鸟啼,或有或无的春风春雨进都是诗人迷惑我们眼目的词语,最后发现,不知不觉地,春天竟在这一夜悄悄的远走了。那种忧伤不是愁,但比愁更为缠人;那种忧伤不是痛,但比痛更能乱人灵魂;那种忧伤没有眼泪,但比眼泪更叫人心疼。

(插图:陈 罡)

责编:袁海波

上一篇:蟑螂重亲情等 下一篇:深入推进专业技术人才知识更新工程,为湖北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