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是时光里的一个结

一

利香去机场送朋友，淡淡的离愁，浅浅盈怀，女友只是哭，说她和那个男人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哭得利香乱了方寸，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

一回身就踩到一只穿意大利名品皮鞋的男人的脚上，那么好的鞋，棕色的，光可照人，踩上去的泥印愈发地刺眼。利香还没有看清是谁，就手忙脚乱地翻包里的湿巾，一个劲儿地对人家说，对不起，我帮你擦一下吧？好不好？

及至抬头，就呆了，傻愣愣地看着人家，说不出话来，喃喃自语，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男人就笑了，说，利香，利香。

两个人默默相对，傻愣愣地看着彼此。利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笨拙过，她说，小武，地球真的是圆的吧？眼泪忍不住就稀里哗啦地掉下来了。

小武拉住利香的手，狠狠地，再也舍不得松开，仿佛一松手，时间的轨迹又会滑至十几年前，那种不舍得放手的放手，刻骨铭心啊！小武说，还等什么？跟我走啊！利香说，我来送朋友的。回身去找，哪里还有朋友的影子？早登机走了。

小武牵着利香的手，去了离机场最近的一家酒店，利香的脸就红了，小武不再是十几年前，见到女生就鼻尖冒汗的小武了，男人长大了，是不是都很坏？利香也不再是十几年前青柠檬般的小女生，小武带她来这种地方，她自然要往歪处想。

利香不安地想把手抽出来，可小武抓得紧紧的，就是不肯放，看着她，脸上绽开一个坏坏的笑。

小武并没有去前台开房，而是牵着她穿过前台，去了酒店里的咖啡厅，利香的心落了地。咖啡厅里放着一首抒缓的老歌《昨日重现》，很适合此时的心境，利香用银匙轻轻地搅着杯里的咖啡，低垂着眼睫，小武拖过她的手，把她手里的银匙夺下来，轻轻地放回杯中，才缓缓地问，你过得好吗？利香点点头，说好，眼泪不知为什么又漫了上来。小武抹掉她脸上的泪，笑容暖暖地问，好就好呗，哭什么？利香抬眼看他，你呢？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半晌才缓缓地摇了摇头，很坦白地说，不好。想你。

利香端着咖啡的手就不动了，停在半空中，心中的湿润渐渐舒展开来，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么些年，他像一个影子一样，一直生活在自己心底的某一个角落里，只是她没有勇气像他这么勇敢和坦白。

二

十几年前，利香和小武在同一个城市的两所大学念书。利香的学校在城西，小武的学校在城东。那时候才十几岁，真年轻啊！小武跟同学去利香的学校玩儿，在学校的广播里听到利香在朗诵余光中的诗，声音纯美中透着安静，能够抚平人心中的毛躁。小武傻掉，站在学校操场的大太阳底下，听了半天。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利香那时就植根在小武的心中。

星期天，小武总是骑着一辆宿舍里公用的破自行车跑去找利香，两个学校隔得远啊，骑自行车得跑两三个小时，加上自行车太破了，常常是下了自行车，连路都不会走了。可是为了见利香一面，什么都是值得的。

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话也不是很方便，宿舍楼里只有传达室有一台老式的摇把电话，所以懒得去看那个阿姨极不耐烦的卫生球眼，宁愿跑路绕远碰运气。运气好的时候，能够很顺利地找到利香，两个人跑去学校的图书馆，找个安静的角落看书。

爱情其实就是一些细碎的细节，散落在时光里，令彼此心跳和幸福。有一回小武感冒了，利香去医院买了些白色的药片和水果去看他，碰巧他去医务室打点滴，利香就坐在他的宿舍里等，一直等到暮色四合，小武才回来。说了两三句话，利香就要回去，因为回去晚了，宿舍楼大铁门要锁的。

小武坚持要送她，电车上，风很大，从窗口穿过，空气里有咸腥的味道，一闪一闪的光影里，小武勇敢地抓住了利香的手，两个人都不说话，但心跳的感觉彼此都能听到。回到宿舍，果然锁门了，利香不知哪来的勇气，平生第一次攀上三米多高的大铁门翻过去，惊险，刺激，心跳，几乎要晕眩过去。翻大门的时候，利香想到小武，只怕他也要像自己一样翻大门才能进去吧，嘴角忍不住牵出淡淡的笑意。

毕业前夕，小武来找利香，利香掏出一副亲手编织的手套送给小武，小武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着，两个人都不说话，忧伤像水一样漫上来，横亘在两个人中间。在毕业分配面前，爱情似乎太渺小了，无法与另外一种意志抗衡。

三

小武说，好像是前年，前年冬天，刚回到这座城市，夜里下班，碰巧车又坏了，坐电车回家。夜风从窗子进入，拂面而过，恍惚忆起那年，毕业分配前夕，我送你回学校，也是这样的时节，在电车上，你哭得绝望，我却心有余而力不足，那时候真恨自己啊！想着、想着，眼睛就潮湿了，电车闪过的时候，忽然瞥见车下一个女子的身影，像极了你，我的心莫名地慌张起来，车一停，就跳下去往回跑，跑到跟前叫利香，谁知那女子反应极大，尖叫一声臭流氓，我吓得落荒而逃。

利香和小武都笑，笑着笑着，笑容底下就有了湿搭搭的意味。利香说，我也找过你，可是人海茫茫啊！

小武就握住利香的手说，我再也不会让你就这样从我的眼皮子底下走掉。利香把头埋进小武宽大的手掌心里，哭得一塌糊涂。

都快奔四的人了，遇到前情，忆起旧事，仍然激动得不能自已。

有一次小武和利香在繁华的商业街上走，小武给利香讲了一个笑话，笑得撑不住时，利香看到一张素冷的脸晃在面前，定了定心才看清，是一个极清秀的女子，轮廓有几分像自己，衣着服饰极有品味。两个人站定，女子说，小武，不给我介绍一下吗？这就是你的客户吗？

小武的脸就开始不停地变幻颜色，红了白，白了红，他指了指利香说，我朋友。又指指女子说，我妻子。

利香不知说什么好，尴在那儿，那女子却极其刻薄地讥讽，上床的朋友吧？利香闭了一下眼睛，努力保持镇定，她并不想被人当成争风吃醋的第三者，在街上大打出手。事实上，她跟小武，除了牵过手，这么多年来还真的没有什么事儿。

谁知小武不怒反而笑了，说，是上床的朋友，你满意了？女子恶狠狠地看着利香，又看小武，丢下句话，小武你够狠。

说完头都不回地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挥手抹泪。利香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堆起了满满的酸楚，这个女子也是在爱着的，她爱小武。

四

小武和妻子最终还是离婚了，电话里，小武把这个消息告诉利香时，并不见得有多少喜悦，相反却透着疲惫和沧桑，利香的心里就有了隐隐的伤痛，原来爱也是可以伤人的。

那女人并不是一个多势利的女人，但是离婚的时候，还是分了小武一半的财产，账算得很细，连家里的卫生纸都数好分过。小武的产业其实并不是很丰厚，但因为觉得欠了女人的，所以在财产上并没有过多地计较。

半年后，小武向利香求婚，利香说，我还没有准备好，小武就笑，十几年了，你还没有准备好啊？我现在可是只有你了，你不能没良心不要我啊！

利香的心里有了暖暖的东西在集聚，初恋能修成正果的少之又少，她和小武分分合合十几年，走到一起岂止是不容易，简直就是奇迹，所以利香答应了小武。

新婚的激情之后，日子逐渐平淡下来，近距离的相处，才发现很多东西跟当初想象的不一样，甚至相去甚远。

小武喜欢热闹，隔三岔五招集一些朋友在家里聚会，可是利香天性安静恬淡，不喜欢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刚开始小武的应酬，利香还勉强参加几次，后来就不能忍受，要么找个无人的清静之地躲出去，要么跟小武谈判。小武说，这些旧习惯，在我做生意之前就有，这么些年一直沿袭下来，你得给我时间，让我慢慢疏淡。

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利香又发现小武另外的一个问题，他的前妻经常为一点小事情就把小武招去，小武因为觉得亏欠前妻的，所以有求必应，利香也不好说什么，离婚并不意味着割断了所有的一切，其中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割不断的。比如孩子，比如小武的父母，一直还当小武的前妻是儿媳。

时间久了，利香有了错觉，觉得自己在给小武做小，他们之间的亲密和默契远在自己之上。而小武也发觉自己和利香相处不来，利香喜静，自己好动，生意场上的事情，利香从来不管，连起码的应酬她都不爱参加，小武觉得利香安静得有些冷漠和自私。

两个人在矛盾中挣扎着，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与繁华，内心里看不到的潜流却在澎湃。有一次小武流连在前妻处酒醉未归，利香终于忍无可忍，提出离婚。

小武没有反对，令利香有些心凉。从办事处出来，各奔东西之前，小武抓住利香的手，把一张金卡塞进她的手里，小武忧伤地说，利香，真舍不得你走，真的。以后遇到难事还可以来找我，我永远都在的。

利香就哭了，哭得稀里哗啦，为什么明明彼此相爱，生活在一起却那么困难？与其如此，还不如把一些东西保留在最初的底片上。

后来，利香因为急着用钱，想到小武给的那张卡，去银行一查，有几十万之多，利香的心中有一股暖流涌过，小武是个好男人，前后两次离婚，两个女人几乎分掉了他所有的财产。

利香呆在街头，不知所措地想，旧爱是时光里的一个结，散发着旧时光的味道，解不开，又丢不下。那时候，正是暮色四合时分，利香的睫毛湿漉漉地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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