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之光》中乔?克里斯默斯的悲剧

时间:2022-08-18 02:28:55

[摘要]小说《八月之光》是福克纳最著名的作品之一,反射出许多和南方的衰败息息相关的道德主题。主人公乔·克里斯默斯的悲剧历史再现了南方社会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一方面,白人至上的种族意识决定了像乔这样身份不明的混血儿注定被社会孤立排斥的命运。另一方面,乔也是自身悲剧的缔造者,陷入命运的怪圈无法自拔。

[关键词]《八月之光》 种族主义 混血儿 悲剧

[中图分类号]I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13)12-0052-02

《八月之光》是福克纳的第七部长篇小说,也是作家最有影响力、最有挑战性和被研究得最为广泛的佳作之一。小说一经发表就好评如潮,评论家亨利·坎贝称它是一部“具有异乎寻常的力度和洞察力的小说”,“不论以什么标准来衡量都是一部杰作”①;乔治奥当尼尔认为,“《八月之光》比福克纳所写的任何一部作品都更为杰出。它更为成熟,视界更为宽广,更接近于最终和真实地揭示出人的潜力”。迈克尔·米尔盖特指出,“对众多读者来说,它是最令人困惑的,最难纳入无论是加以理性的思辨还是美学的透视的小说之一,它是一部远未读懂的小说。”②

故事发生在美国南方一个名叫杰弗逊的小镇,主人公乔·克里斯默斯是个身份不明的私生子,被怀疑有黑人血统。他的一生是悲惨的一生,充满了血腥与暴力,他和许多不同年龄不同肤色的女人有过性关系,他贩卖过私酒,即使是他的结局死亡都让人不寒而栗。乔在外表看来完全是个白人,而他是否真的是一个混血儿,书中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能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有他的祖父汉斯认定他有黑人血统,至于他如何得知,谁都不清楚。正如他妻子所说,是“魔鬼告诉他那个男人是混血黑鬼”,“而不是一个墨西哥人”。③(LIA 357)虽然在乔的生父被杀后,马戏团老板的确有提到过死者有着黑人血统,但这只是臆想,没人能够证明它是事实,以至于汉斯夫人都不相信,“仅仅是那个马戏团的人说他是一个黑鬼,也许他从来就不知道”。(LIA 358)乔穷尽一生想要解决身份归属问题,他独自一人四处流浪,不去融入正常生活的轨道。他的内心充满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充满了恐惧。虽然他试图与他人沟通,然而等待他的却只有死亡。④对于乔而言,所有有着明确身份的人都是“他者”,因此,他开始了与整个世界周旋与斗争。

折磨了乔一生的身份问题其实只是个心理问题,问题的根源不在于一个人身上是否真有黑人血统,而在于种族主义对传统观念对人的毒害和摧残。乔的一生是凄凉的,而造成他悲惨命运的则是罪恶的种族主义思想。正如评论家温斯坦所指出的:“从表面来看,福克纳的世界中,一个人是谁是由他天生的血统来决定的,但深入研究之后,我们会发现,一个人是谁,是由他如何被称呼所决定的,别人对他的称呼最终会内化为那个人。”⑤

种族主义制度是南方文明的根基,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方面,是个敏感而又无法逃避的梦魇。南北战争之后的南方虽然开始了它的衰败,但“白人至上”的种族思想依然根深蒂固,白人神话中黑人则是罪恶、堕落的人种的定义,南方大地依然被压抑笼罩着。在小说《八月之光》中,有两个人物是主人公乔·克里斯默斯悲剧命运的直接促成者:乔的外祖父道克·汉斯和他的情人乔安娜·伯顿,前者是南方白人种族主义的代表,后者则代表着北方废奴主义,虽然表面上看来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但在本质上都崇尚白人的至高无上。

在他出生之前,他的外祖父汉斯就枪杀了他父亲,因为他认为这个马戏团的演员身上带有黑人血统,而母亲也死于难产。因此乔从未享受过家庭的温暖。汉斯不但是个嫉黑如仇的种族主义者,而且是个狂热的清教徒。由于女儿的“堕落”,他拒绝请助产医生,甚至用枪来阻止妻子,任由女儿在生产过程中死去,并且把出生不久的乔偷偷放到孟菲斯一家孤儿院的门前,因此这个身份不明的孩子被取名为“克里斯默斯”(Christmas)。他曾提到,在与上帝的一次谈话中,上帝称“那个杂种是对我地球的污染和玷污”。(LIA 352)被抛弃在孤儿院的乔依然受着汉斯的摧残,在他邪恶的目光注视下度过了五年时光。他偷偷告诉其他孩子乔是“黑鬼”,让乔处于被孤立之中。虽然乔对这个名词没有明确的意识,但幼小的心灵刚开始就遭到了扭曲,当他试图从黑人员工那里得知“黑鬼”的定义时,得到的答案却是他悲惨命运的预言,“你不知道你是谁,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将活下去并最后死掉,但你永远不会知道”。(LIA 363)这一切灭绝人寰的行为在汉斯眼里却只是为了执行“上帝的旨意”。当他在摩兹镇听到乔·克里斯默斯是杀人犯时,他立刻冲上前一边用拐杖抽打乔,一边大声叫唤:“杀了他,杀了这个王八蛋!”(LIA 327)被人强行送回家之后,汉斯再一次冲到大街上,声嘶力竭地让人处死乔。可以说汉斯是南方白人种族主义分子的典型范例,是乔悲剧的始作俑者,把乔推向了苦难人生的深渊。汉斯这个人物体现出美国南方社会存在的根深蒂固的种族制度,是强烈的种族歧视支配了他的恶劣行为。在他的眼里,白人杀黑人是上帝的旨意,而黑人杀白人是违反上帝意志的,无论理由如何,都必须处以极刑。

乔安娜·伯顿是造成乔悲剧的另一个主要人物,虽然她自己也属于悲剧性人物。她是住在杰弗逊镇离群索居的老处女,是白人眼里爱黑鬼的女人。她的父亲是废奴主义者,南北战争后,带着全家从新英格兰来到杰斐逊镇,帮助解放的黑人。在一次关于黑人选举权问题的争论中,她祖父和哥哥和其他白人发生了冲突,被种族主义分子枪杀,罪名则是“煽动黑人起来奸淫烧杀,威胁白人的主宰地位”。(LIA 220)而乔安娜的悲剧在她四岁时,父亲带她去看祖父和哥哥的坟墓那一刻就决定了,她的父亲认为,由于白人对黑人的罪行,黑人已经成为了白人的一种“诅咒”。她作为这个家族的后人,必须承担这种“诅咒”,这是她无法摆脱的命运。“你必须斗争,站起来。可是,你要站起来,就必须帮助那个影子同你一起站起来。但是你永远也不可能使它上升到你自己的高度”。(LIA 240)承担着拯救黑人的重大责任,乔安娜开始了她扭曲的人生,牺牲自己一生的自由与幸福,徘徊在南方白人社会的边缘,过着压抑苦闷的生活。但是,作为北方的废奴主义者的他们,拯救黑人的思想并不是源于对黑人的悲惨境遇的同情,也不是为了追求社会公益,而是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来对待黑人,认为解放拯救黑人是为白人赎罪的一种重要手段。一方面,他们致力于废除奴隶制,另一方面,在他们的心灵深处又深深地仇恨着黑人,认为黑人与白人之间无平等可言,黑人的存在是上帝为白人制造的永久的诅咒。黑人的低贱卑微,是由于他们“承受不了上帝的重量”,而黑色的皮肤则是因为“人性的罪恶沾染了他们的血与肉”⑥。(LIA 186)这种观点与南方的“白人至上”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因此,乔安娜也认为黑人“不是人而是物,是一个我生活在其中的影子,我、我们、整个白人,其他所有的人,都生活在这个影子里。所有的白人孩子,他们一出世,在他们开始呼吸之前,就已经被这黑影覆盖。仿佛在一个十字架中便可看见这个黑影。这个黑影显示出十字架的形状,白人婴儿似乎在呼吸之前就挣扎着,努力摆脱这个从上到下笼罩他们的黑影,像是个个都伸出两臂在挥舞,仿佛被钉上了十字架。”(LIA 190)可以说,乔安娜是个假装的“北方女子”,她和其他南方白人一样,认定黑人是堕落、罪恶之源,并且由于狂热的,她丧失了自然感情的能力。小说具体描写了她和乔的感情经历。在他们关系开始的时候,乔对她“男性般的躯体”印象深刻,“男性化的思考和行为方式”让乔感到十分困惑。第一个阶段,她俩几乎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乔只是想把她变得像个女人,但他却发现“在他手下那身体几乎可以当成一具尚未僵硬的女尸”。(LIA 366)在第二阶段,乔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阴沟。白天的乔安娜冷静得像个男人,积极忙于处理黑人的事情,但是晚上的乔安娜却显现出疯狂的。在第三阶段中,乔安娜逐渐地把性与罪孽相等同。她决定要以帮助乔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救赎。她强迫乔去承认自己的黑人身份,专心做好传教士的工作,但是这是乔永远无法接受的。一旦承认了自己的黑人血统,乔就是否认了自己曾经度过的三十年,也否认了三十年的经历让他选择的人生道路。几十年内心痛苦的挣扎已经成为他存在的意义,所以他和乔安娜的关系注定是会破灭的,然而,作为一名意志极其坚定的废奴主义者,乔安娜一意孤行地想贯彻自己的计划,并且以暴力来威胁,他们之间的冲突是无法避免的,这冲突时时刻刻都提醒着乔身份的低微,地位的尴尬,所以,乔最终选择了割断情人乔安娜的喉咙,摆脱这种威胁。乔安娜死于黑人的“诅咒”,为了完成家族世代相传的废奴使命,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克里斯默斯的一生是一出悲剧。在他身上,既有白人种族分子对“黑鬼”的憎恨,又有黑人对“白人压迫者”的仇恨。一方面,他跟白人在一起时觉得自己是黑人,另一反面,跟黑人在一起时觉得自己是白人。他在矛盾与否定中蹒跚前行。他既是白人又是黑人但又什么都不是。他迫切需要的是找到自我和身份种族的归属感。在种族主义氛围浓厚的美国南方,乔必须证明自己的身份,但是他永远都不能做到,这就注定了他最后的悲惨命运。福克纳曾深刻地指出:“我认为他的悲剧在于,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究竟是白人或是黑人,因此他什么都不是。由于他不明白自己属于哪个种族,便存心地将自己逐出人类。在我看来,这就是他的悲剧,也就是这个故事悲剧性的中心主题: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一辈子也无法弄清楚。我认为这是一个人可能发现自己陷入的最悲哀境遇——不知道自己是谁却只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明白”⑦。福克纳正是这样来塑造这个悲剧主人公的。生父的不明身份决定了他永远弄不清自己真正的身份,他被这个问题困扰一生,但是他却始终拒绝别人强加于他的身份,无论是想把他变成虔诚的教徒的养父,还是企图把他变成黑人的乔安娜,最终都被他毁灭了。

杀害乔安娜后,他回来了。穿着一双从黑人那里借来的鞋子回到了摩兹镇,“黑色的潮水悄悄爬上他的双腿,如死亡蔓延一样从他的双脚往上移动”,就这样,他“画了一个圆圈,但他自己还套在里面”。(LIA 230)他被命运带到那个似乎是他命运终结的地方,一个他被称之为“白皮肤的黑鬼”的地方,而且似乎他的行为举止也符合这个称呼,“他行事既不像一个白人,也不像一个黑人。就这样他被抓住了,他这样做激怒了乡亲们。一个杀人犯,竟然穿得体体面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大街上,活像没人敢碰他似的。他什么也不抵赖。他什么也不做。这就是原因。这就是让众人如此愤怒的原因。”(LIA236)一直到死,乔始终未曾有过归属感,伴随着一个黑白不明的身份,带着一张白皮肤面具,乔走过了短暂而又痛苦的一生。外公的毫无根据的猜测决定了他一生的悲剧,囚禁了他一生的梦想,这所表明的实质问题在于,种族主义纯粹是一种毫无客观基础的主观臆测和偏见。⑧

福克纳让无辜的乔背负起整个美国南方的种族悲剧,同时也无情地嘲讽了种族主义的荒诞。虽然他不可能解决现代人所有的困境,但也为处于迷惘之中的人们提供了全新的视角。八月之光是短暂的,但是给人们带来了希望,正如福克纳获诺贝尔文学奖时所说的:“人类心灵深处的亘古至今的真情实感、爱情、荣誉、同情、自豪、怜悯之心和同情之心和牺牲精神,这些是人类昔日的荣耀。为此,人类将永垂不朽。”⑨

注释:

①Alwyn Berland,Light in August:A study in Black and White,New York:Twayne Publishers,1992.

②Michael Millgate.A Novel:Not an Anecdote:Faulkner’s Light in August, eds, New Essays on Light in August.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7.

③Faulkner William.Light in August.Modern Library Colledge Editions,Random House.1968.以下该书引文页码在文中以括弧标出.

④李文俊.福克纳评论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北京:1980.

⑤Philip M.Weinstein,What Else But Love? The Ordeal of Race in Faulkner and Morrison,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6.

⑥William Faulkner.Light in August,London:Vintage Books.2005,186.

⑦Frederick L.Gwyn and Joseph L. Blotner ed,Faulkner in the University:Class Conferences at 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Charlottesville:University of Virginia Press,1959.

⑧肖明翰.威廉·福克纳研究.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第88页.

⑨威廉·福克纳.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的演说.张子清译,选自《福克纳中短篇小说选》,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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