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师的大海

何霞云老师从县城来到大青山深处的一所乡村中学教初二语文，她所带的班级原来有三十二个学生，但她走进教室时却只剩下八个了。何霞云决定动员那些逃学的孩子重新走进学堂。孩子们的父母都摇头说，山里人穷，孩子们不愿意上学，情愿早点出去打工挣钱，以补贴家用。

何霞云劝服不了这些淳朴的村民。有村民给何霞云出了个点子：村长姜常才的儿子姜卫军也逃学在家，姜卫军在孩子们中有着极高的威信，如果能把姜卫军劝回学校，那么其他自动退学的孩子也会重返校园的。

何霞云在村民的指引下找到了姜卫军。姜卫军的脸上长满了青春痘，嘴唇边有一圈淡淡的小胡茬儿。

何霞云说：“姜卫军，跟我回学校去吧！”

姜卫军朝何霞云看了一眼，一句话也不说，继续跟一群比他小许多的孩子玩石子游戏。

何霞云说：“你都这么大了，该懂事了，整天玩这些有什么意思？”

姜卫军赢了所有孩子后才站起来，大声地说：“要我去上学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何霞云问：“什么条件？”

姜卫军说：“咱俩掰手腕，你要是赢了，我就去上学；你要是输了，就别再来烦我。”

在场的人都笑了。因为不久前，学校的吴老师来过一次，他劝姜卫军回学校时，姜卫军也是这么说的，吴老师就真的和他掰手腕了，结果他输给了姜卫军，红着脸离开了村子。

现在，姜卫军又故伎重演，他心想：何霞云老师肯定不会和我掰手腕的，身材魁梧的吴老师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是一个豆腐模样的女老师，她怎么敢接受挑战呢？

没想到何霞云竟然接受了姜卫军的挑战，还叮嘱姜卫军要说话算话，不准反悔。姜卫军点头说好，于是两个人就在旁边的一个大石头墩子上掰起了手腕，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姜卫军那宽大的手掌抓住何霞云那纤细的手，两只手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一只脏兮兮，一只白嫩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何霞云故意先不使劲，双眼紧紧盯着姜卫军那双众目睽睽之下的手。姜卫军有些不好意思了，舔了舔嘴唇，而就在这时，何霞云猛然一用力，毫无准备的姜卫军的手被何霞云扳倒在了石墩子上。

看热闹的人都鼓起掌来，姜卫军输了，他输得很不服气，因为他还没来得及用力呢！何霞云说：“姜卫军，你是男子汉，可不准说话不算话呀！”

第二天，姜卫军只得背着书包重新回到了学校。何霞云送给他一块香皂，说是进口的，包装纸上写满了英文。姜卫军看不懂那些英文，他将鼻子凑近香皂闻了闻，那种香味简直奇妙无比，何霞云身上散发出来的就是这种香味。

后来，那些逃学的孩子们也都陆陆续续地回到学校了。何霞云送的那块香皂姜卫军一直舍不得用，他放在书包里，让那种淡淡的清香时时伴随自己。

有一回，姜卫军问何霞云：“何老师，你送我的那块香皂的包装纸上的英文是什么意思？”何霞云笑着对他说：“老师也不知道，希望你通过自己的努力，把那些英文弄懂，然后再告诉我，好吗？”

姜卫军点点头，从那以后，他学英语学得特别认真。姜卫军很快就弄懂了那些英文的意思：姜卫军同学，你性格直率，爱打抱不平，有冒险精神，如果能在学习上多下点工夫，我相信你很快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学生。

姜卫军懂了，原来何霞云老师送给他的香皂根本不是进口的，而是她亲手制作的，上面的英文也是她别有用心地写下的，为的是让姜卫军在爱干净的同时，提高学习英语的兴趣。

姜卫军还知道全班三十二个同学都收到了何霞云老师送的“进口香皂”。连姜卫军自己都感到奇怪，自从何霞云老师来了之后，他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无论上什么课都听得特别认真，那些以前让他头疼的公式、定理，现在觉得学起来一点也不难，反而十分有趣。不到一年的工夫，姜卫军的成绩竟然名列全班第一了。

连续两个学期，姜卫军都被评为“三好学生”。姜卫军不免有些得意和骄傲，听课没有以前专心了，在和同学相处中，也愈发傲气了。

有一天，何霞云说要带同学们去看大海，大家都很兴奋。关于大海的课文他们学了好几篇了，可山里的孩子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

迎着朝霞，何霞云带着她的三十二个学生出发了。翻过了一座大山，他们终于看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绿水翻着阵阵波澜，白鸥在宽阔的水面上展翅飞翔。孩子们激动得张开双臂喊了起来：“我爱你，大海！”

何霞云说：“同学们，说说你们看了大海之后的感想。”

有的说，大海很辽阔；有的说，大海很壮观。何霞云笑着说：“同学们，请原谅老师骗了你们。其实你们今天看到的并不是大海，而是一个湖。你们之所以把湖当作大海，是因为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只有没见过大海的人才会把湖泊当作大海，但这不怪你们。”

忽然，姜卫军若有所悟，红着脸对何霞云说：“老师，我懂了。骄傲的人以为自己就是大海，其实只是湖。我总觉得自己懂得很多很多，其实还远远不够。”

何霞云拍了拍姜卫军的肩膀，慈爱地说：“你能这么理解，我真的很高兴。”

何霞云向她的学生们承诺，中考结束后，一定带他们去看真正的大海。

然而，不幸的事情猝不及防地发生了。中考前夕，一场车祸夺去了何霞云的生命。

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何霞云从县城回学校的途中，乘坐的中巴车翻下了悬崖，孩子们心中那个可亲、可爱的老师，还没来得及给她的学生留下最后一句话，就走了。三十二个学生号啕大哭。

那年中考，那三十二个学生全部都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大家本来相约要一起去看大海，但姜卫军说：“再等二十年吧，二十年之后等我们都成才了，再一起去看大海，这样才能告慰何霞云老师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