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男人的爱情

央视电影频道里，播放银海经典，不期然遇到了罗曼·波兰斯基导演的《苔丝》，著名金发美女金斯基扮的乡村穷姑娘，正就着阔少“表哥”亚雷的手吃草莓。特写的镜头：朱唇衔着红草莓。当然很色情，这是要表现花花公子亚雷的目光与心思。彼时的苔丝，尚不谙风月。

然后，苔丝到亚雷家做女工；再然后，离开他，嫁了一个很知识分子气质的小白脸。不料想，听到苔丝的情路前史，他小心眼儿大发作，翻脸悔婚，苔丝无以为谋生计，只得重返亚雷怀抱。后来，小白脸痛悟，寻至亚雷处，苔丝一把水果刀杀死花花公子，奔向亡命天涯路。

一直一直，人们都同情苔丝。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全社会都在讨论苔丝的婚恋观：此前的情事性史要不要合盘托出？全说，或者全不说，还是说一半留一半？那时候也没有个央视女主持王小丫出来，能坚定地微笑着宣布：恭喜你，答对了。偶尔，也有人会隐约地责备一下小白脸，他的出尔反尔，亦是苔丝的悲剧因素之一。但是，亚雷的命运呢？清早，他还穿着睡衣，留在人世的最后一眼，是看苔丝的诧然眼神。他的血流下来，面前一动未动的早餐桌上，食物还散发着热气。

而此时的苔丝，情绪激烈，仿佛《日瓦格医生》里的女学生拉拉，她们在自己命运的“坏男人”面前，呼吸的节奏，从胸部的起伏状况来看，几乎一致。医生第一次见她时，她无限怨恨地正要去杀那个引诱者。

她们都是在坏男人启发与启动之下，进入世界的。但是，坏男人爱她们，却也还继续别的寻欢作乐。她们对他们的仇恨，倒不见得全是因为贞节。而更多的，是一种怨愤吧，被他们搁浅在世界的荒漠地带，让她们独自挣扎。而且，与后来遇上的良人相比，这个坏男人才是对她们的美的最初的鉴赏人。是他，给她留下地狱般的苦难痕迹，使她的美，浸透着谜一样的痛苦、屈辱、绝望、哀伤和美好，更别有一种至骨的超凡之美—只是慧眼的人才能发现与领略的美，如同典雅的音乐和深奥的诗歌。

似乎，在这样的至美面前，所有俗世人生都要付出代价，那些纯洁脆弱的良人，只不过是些擦肩而过的惊艳者，连那些坏男人也是牺牲品。苔丝手刃的亚雷，几乎和她一样年轻，形象潇洒，风度优雅，本来他完全可以另有一种体面的门当户对的情感生活，可是，他兜兜转转还是要苔丝，即使她嫁了人又被人抛弃，他好像也没什么计较，还改善了她家人的生活，他爱她。因为这爱，他死掉。谁让他是引诱者呀，好像也没有人觉得不公平。

波兰斯基本人也正是这样一个“坏男人”，因为之罪被跨国通辑多年，此片拍摄时，金斯基呈现给镜头的美艳，也恰是呈现给作为坏男人的情人波兰斯基的。

电影大师的爱情故事，常常是讲背叛，被命运结合的两个人，互相折磨，徒然成为彼此的桎梏。这也是人世情感的一种残酷事实。并不是所有的人性的深情，最终都能够成为静水流深的宽阔江河，最戏剧的一种，就是宿命般地彼此毁灭。当年从黑白电视机里看《太阳浴血记》，里面的那个浪荡公子格里高利·派克和心上人，最后互相激情射杀的时刻，是好莱坞历史上最酷的情戏。至少，要酷过票房冠军《史密斯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