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福音也是暴君的煤炭

“煤炭啊，你是，传递致命祝福的暴君，

带来进步也带来毁灭，带来动力也带来污染，

带来发展也带来灾难，不管在地上还是地下。”

《全球能源大趋势》的作者斯科特・蒙哥马利先生在这首诗之后接着问道：“为什么这种最具有莎士比亚风格的燃料还会跟随着我们呢？”

近日读到《能源》杂志发表的一篇文章《认清当前形势，积极推动煤炭资源清洁高效利用》，作者是原煤炭工业部副部长、中国煤炭学会理事长濮洪九先生。这篇文章的观点至少代表中国煤炭行业的主流认识回答了蒙哥马利先生的“煤炭之问”。

我们都看到了煤炭给中国的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和生存环境带来了什么。蒙哥马利先生模仿莎士比亚笔法的这首小诗准确地描述了我对煤炭的感受。蒙哥马利先生在书中还称不应该把煤炭当作“燃料中的麦克白”。

在西方文学中麦克白是个有野心的英雄，他在夫人的怂恿下谋杀邓肯，做了苏格兰的国王。麦克白一出场即心怀异志，弑王篡位，为了巩固王位，又残暴屠杀人民，使全国血流成河，置社会于混乱，陷人民于水火，可谓与理查三世是同样的暴君。这样的暴君，其痛苦与覆亡乃罪有应得。《麦克白》创作于1606年，自19世纪起，同《哈姆雷特》、《奥赛罗》、《李尔王》被公认为是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

四百年的煤炭历史，煤炭是当之无愧的“工业革命英雄”。作为第一代的现代能源，煤炭的成功应该是市场力量、使用优势、可接受的风险以及生逢其时的机缘巧合等各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蒸汽机的发明和改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因为它能让发动机高速、高效、不间断地运转，从而产生了更大的动力。英国的资本主义在很多方面利用了瓦特的蒸汽机。先是磨坊和矿井，然后是工厂，再接下来是火车和轮船；这让英国在19世纪早期变成了“欧洲工厂”。由于这些应用，蒸汽机成了“文明的动力”，而煤炭则成了经济、军事、科技和工业发展的燃料，深深地融合到了商业、居住以及公务生活的各个方面。

煤炭与木材相比很有优势，石油与煤炭相比则有着更大的优势。作为一种液体，石油更容易储存和运输，能量密度也更大。就像蒸汽机与煤炭关系那样，石油利用与内燃机技术的相互促进加速了石油时代的到来。现代石油工业已经出现50多年后的1912年，汽油的价格因为得克萨斯州发现石油而大大降低，而福特公司的生产流水线则让内燃机汽车进入了数百万人的家庭。到了1930年，不断扩张的汽车、卡车、坦克、吉普、飞机和舰船宣告了石油时代的到来。

上个世纪80年代以后，天然气成为增长最快的能源燃料。然而自2000年以来，煤炭紧跟电力需求的飙升以及亚洲的工业化，其消费出现了惊人的增长，以至于2006年之后，成为了全球消费增长最快的燃料。中国印度的煤炭消费增长最为迅速，占了全球增长总量的80%。仅中国煤炭消费就占了全球的一半。

自1952年圣诞节前夕一周时间就夺走了4000多条生命的“伦敦烟雾事件”之后，人们通过各种努力，已经大大降低了煤炭带来的污染，但煤炭造成的空气和水污染以及水银排放，仍然要比任何其他能源都更严重。蒙哥马利先生在《全球能源大趋势》书中写道：“在2003年8月的大停电期间，美国东部以及隔壁的加拿大共有100多座电厂关闭。结果在这几天，该地区收获了难得的‘清新空气’，烟雾还有臭氧、二氧化硫、氮氧化物、一氧化碳等多种污染都显著减少了。这暗示着想把煤炭变得‘更清洁’是项多么艰巨的任务。”其实，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中国政府也关闭了北京及其周边地区的许多煤炭用量大户的生产，这的确造就了一个“清洁蓝天”的奥运会。

由于发展阶段不同，西方发达国家眼睛只盯着煤炭的污染和碳排放。对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来说，煤炭意味动力、工业、电力、摆脱贫困、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这些目标很难被放弃和替代。其中煤炭的经济学优势是难以拒绝的。如果按平均一吨煤炭含25个百万英热单位计算，眼下500元一吨的价格折合每百万英热单位为20元人民币，约为3.3美元一个百万英热单位，即使到1000元一吨，也只相当于6.6美元一个百万英热单位，也只相当于LNG现价的40%左右，当下的煤炭价格更只是20%的LNG现价。就实用主义的观点看，煤炭储量丰富、安全和价格便宜的优势是难以割舍的。

煤炭的实用主义认同不仅在中国，包括在美国等许多国家也很难被拒绝。2007年美国麻省理工大学完成了一项名为《煤炭未来》的研究，发表后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报告的结论是：虽然煤炭是高碳能源，但不论对于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实在是太重要了，因此其消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显著降低。

中国日趋严重的雾霾明确的告诉我们，中国能源安全第一位的挑战是环境可持续问题，而不是长期以来的供给安全问题。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一能源消费大国和二氧化碳等温室气体第一排放大国。中国的能源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世界能源问题。因此，中国的能源结构调整问题不仅是为本国人民负责的问题，也是承担大国世界责任的问题。关于能源思考我们已经不能停留在过去只局限于国内事务的认识和观念上了。

关于能源转型，还有更高层面意义的国家利益的考量。在能源煤炭时代，英国是最大的能源消费国，由此建立起了“日不落帝国”，领导世界100多年。在能源的石油时代，美国是第一能源消费大国，二战至今美国一强独尊，主导着世界事务。在新的能源转型启动的当下，中国是第一能源消费大国，然而中国影响力还远不足领导世界。能源转型伴随着全面的技术创新，在成为能源消费大国的同时也引领着时代创新的进步。国家领导能力的彰显，表面上是能源消费的数量，而实质是知识力量创新力量的引领，国家软实力的引领。

坚持煤炭实用主义的观点，中国的硬实力可以持续一段时间的增长，但创新能力、软实力不会与硬实力同步增长，国家长远的可持续发展能力建设必然受到压抑。能源转型大趋势下中国能源战略选择事关重大事关长远，远不只是驱逐或拥戴“能源麦克白”那么显而易见和容易操作。选择能源现实主义远比选择能源理想主义更自然更容易。现实主义的利益显而易见，而什么是“理想”则难以达成共识。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就是莎士比亚话剧常演常新的魅力所在。有什么样的价值观就有什么样的理想，政治家引领社会进步的最大责任在于凝聚社会共识形成持续向上的价值理念。

煤炭是福音还是暴君，是引导社会进步还是让社会走向毁灭？“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煤炭不会说话，困惑的是人，选择也在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