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漓吃相 第6期

时间:2022-08-13 12:56:26

吃相好还是不好,与自己嘴里的美味能增几分还是减几分没有多大关系,倒是能让目力所及的食客发生化学反应。秀色可餐的吃相,别人赏心悦目,胃口大增;面目可憎的吃相,别人则逃之唯恐不及。

我们的老祖宗历来重视吃相的文雅与否,早在《礼记》里就规定勿做不文雅之举,比如“毋啮骨”之诫,就是禁止啃骨头。估计上古的炊具没有那么完备,骨肉相连的东西炖不了那么烂,所以啃起来费劲,大块的骨头上所连带着的肉若是用牙齿咬断下来,那呲牙咧嘴的样子便觉不大雅观。如果这个规矩流传到现在,羊蝎子、排骨都没市场了,麻辣小龙虾也得靠边站。今天的人们借助高压锅早已解决了这个问题,所以糖醋排骨肉香骨烂,不啃骨头还没那感觉了。还有“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食”,都是对于在桌面上进膳的人而言,啮骨应该是桌底下的阿猫阿狗所做的事。

世界上至今还有不少地方是用手抓食的。印度人就喜欢手抓饭,把各种用咖喱调味的菜泥,在手心里和米饭调好了送进嘴里,印度老饕讲究吃完饭手里还是干净的,这需要相当高的技巧。

用手取食,原是古已有之的老法,世界各地在餐具发明以前都是抓着吃。罗马皇帝尼禄大宴群臣,他从一只硕大无比的烤鹅身上扯下一条大腿,手举着鼓槌,歪着脖子啃而食之,那副贪婪无厌的饕餮相我们只能从想象中寻找了。罗马的光荣不过尔尔,等而下之不必论了。欧洲中古时代,餐桌上的刀叉是奢侈品,从11世纪到15世纪不曾被普遍使用,有些人自备刀叉随身携带,这种作风一直延至18世纪还偶尔可见。据说在酷嗜通心粉的意大利,市尘道旁随处都有卖通心粉的摊子,就像我们这里沿街叫卖馄饨的摊子一样,食客都是伸出右手像是五股钢叉一般把粉条一卷就送到嘴里,干净利落。

我们泱泱大国自古以来也是双手万能。《礼记》说:“共饭不泽手。”那时候吃饭用手,与别人一起吃饭,彼此不能碰手,免得让人家沾上自己的汗,人家又觉得恶心又说不出来。饭前把手洗干净也就是了。樊哙把一块生猪肘子放在铁盾上拔剑割而啖之,那是鸿门宴上的精彩节目,那个吃相就很可观了,怪不得项羽这样的豪客也要感慨一句“壮士”。

相比西方人吃饭用的又复杂又费材料的刀叉,我们只用细细两根木料或者竹料,就能在桌上运筹帷幄,发展出那么发达的饮食文化来,就显得很有智慧了。细细的两根筷子,搦在手上,运动自如,戳、夹、撮、扒,神乎其技。我们至今也还有不肯放弃用手指的进食功能的地方,从兰州到新疆,“抓饭”、“抓肉”都是很驰名的。全国遍地开花的新疆饭馆都提供手抓饭,虽然受了东部文明的熏陶,手抓饭上也放两根筷子,但新疆人尝了直摇头:“还是用手抓着吃有味道。”用筷子的地方,规矩和约束也是相当多的,若是频频夹取如金鸡乱点头,或挑肥拣瘦地在盘碗里翻翻弄弄如拨草寻蛇,就不雅观,将遭到有教养的食客的嘲笑。

餐桌礼仪,中西都有一套。外国的餐前祈祷,兰姆的描写可谓淋漓尽致。家长虔诚地低头闭眼口中念念有词,孩子们很少不在那里做鬼脸的。小时候不敢在碗里留下饭粒,是怕长大了娶的媳妇脸上有麻子,不敢把饭粒落在地上,是怕天打雷劈。这些要求,细想来都是一个苦难民族的特色标签。

喝汤而不准出声是外国规矩,我想这规矩不算太苛刻,因为外国的汤盆很浅,好像都是狐狸请鹭鸶吃饭时所使用的器皿,一盆汤端到桌上不可能是烫嘴的,慢一点灌进嘴里去就可以不至于出声。若是喝一口我们的所谓“天下第一菜”口蘑锅巴汤而不出一点声音,岂不强人所难?前不久热播的电视剧《王贵与安娜》,第一集里就是王贵吃炸酱面“呼噜,呼噜”的声响,然后是“啪――咔嚓”一声,王贵一巴掌拍开了蒜皮吃蒜瓣。这样的吃相,把个上海的洋小姐安娜吓坏了。

餐桌的礼仪要重视,又不能太重视。外国人吃饭不但要席正,而且挺直腰板,把食物送到嘴边。我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要维持那种姿式便不容易。真长了樱桃小口,吃饭的时候该多别扭?难道吃面条一根一根地吃,吃米饭一粒一粒地喂?人生贵适意,在环境许可的时候不妨稍为放肆一点。充分享受一餐美味,不仅在于口腔的充分体验,身体各部分的放松与舒适也很重要。所以大观园里的贵族小姐们,平时生活得那么温婉适意,也偶尔有放肆的时候。大雪后的芦雪亭如琉璃世界,脂粉香娃们在此割腥啖膻,把鹿肉烤了吃,鲜鹿肉下肚,锦绣诗出口。湘云是最积极于搞怪逗笑的,把嫌脏的宝琴叫做“傻子”。黛玉说:“今日芦雪亭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亭一大哭!”湘云却冷笑着说:“你懂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咽,回来却是锦心绣口。”这番话真个是别有一番自在豪情,可见湘云的确是大观园里的真名士。

不需要太多的礼法约束,细嚼慢咽或风卷残云,只要自己喜欢就行吃相,说来说去,还是做给别人看的,留给别人说的,与其那么在乎别人的评头论足,倒还不如自己先活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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