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毒师》向生活的丰富性而不是一致性致敬

就跟20年前的《老友记》一样，一开始，《绝命毒师》是一个到处吃闭门羹的剧本。投资人审慎又势利眼。就跟没人愿意看一群年轻卢瑟的生活一样，谁又愿意花时间看一个人到中年、身患绝症的卢瑟的生活呢？结果呢，《老友记》直到现在还被芒果台翻拍挣钱，《绝命毒师》则是史上最成功的美剧之一。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身陷绝境、铤而走险的故事。对于拥有疯狂心性和意志力的人来说，绝境即转机。到了这个时候，他可以对着身后的废墟冷笑：“来吧，反正也没办法更糟了。”他不会再纠结，也不会再患得患失，因为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

主人公老白是新墨西哥州一个不起眼的中学化学老师，年薪4万美元，日子过得各种窘迫。有一日，他发现自己得了肺癌，为了身后家人的生活，决定制冰毒挣钱。自此，老白走上了一条摇摇晃晃的不归路。

典型的反英雄叙事。编剧文斯・吉利根这样阐述他的创作初衷：“我从没对制造冰毒感兴趣过，也不想成为一个罪犯。但是，当开始编剧的时候，我刚好满40岁，我很紧张，也很伤心，因为我不想成为中年人，我脑子里想的还是那些我没机会做的事情。当你有那样的想法时，你会发现，你会同情像老白那样的男人。这种同情就是创作的灵感，而不是说，人们应该成为罪犯。”

中年危机，心心相印，世界大同。不过话说回来，好莱坞牛就牛在，即使做个电视剧也能登峰造极。国产电视剧总是在向人生选择的一致性致敬。比如说，毕业了就要使劲挣钱，到岁数了就该琢磨找人嫁了，再老一点的话，不是谈一场失败的姐弟恋就是加入婆媳大战的行列。就此而言，《绝命毒师》是一部教材式的经典作品，也是时代的心灵文本。它以极致的电影感和工业化操作向人生的丰富性致敬―人都会如老白一般被恐惧束缚，当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之后，他重获勇气面对生活，只不过，很遗憾，他选择了错误的方式。但无论如何，如果你心无恐惧，你会做什么？

《绝命毒师》是为数极少的仍然使用35毫米胶片（而不是数字机）拍摄的电视剧。胶片相当昂贵，剧组每天只能得到11000尺，绝不会更多。除了编剧和导演，剧组还有一名统治全局的摄影师，以及零零碎碎不可或缺的各色人等：第一导演助理、第二导演助理、第二导演助理的助理、场记……这简直是个超级实验室，所有人需要用7天时间来准备每一集的拍摄，然后用4天时间完成拍摄和后期制作。

一旦团队和流程安排停当，编剧就获得了审美和控制上的自由。文斯是个奇才（这一点从他之前的作品《全民超人汉克》里还不大容易看出来），他不但会写剧本，还能拉投资，跟投资方博弈；他还导演了为数不多的几集电视剧；他甚至还是个剪辑大师，亲自监控每一集的最终节奏。

即使在美剧制作里，《绝命毒师》强烈的电影感也独树一帜。文斯来自美国南方小城，学电影制作出身。他热爱《美国往事》的导演塞尔吉奥・莱奥内、《教父》和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他的摄影师则跟斯派克・李和吉姆・贾木许合作过，熟悉那种暗黑古怪的视觉风格。最终，这哥俩打算混搭一下，以电视剧的预算拍出一部意大利西部片风格的动作戏。

虽然老白时好时坏有些惹人厌烦，但牛逼闪闪的段落会减轻人的负罪感――你不是在浪费生命看一部肥皂剧而已。摄影风格有漫画叙事的感觉。剧中大量使用了约翰・福特式的广角镜头，以展示新墨西哥州的沙漠美景；在需要叙事的时候，则是《速度与激情》一般令人眼花缭乱的快速剪辑。有些时候，当情节推进到又一个需要抉择的关键时刻，又会停下来，用超出半分钟的长镜头交代命运感。随着老白性格和命运的螺旋式变化，他家的小院落也变得越来越像柯里昂的宅邸。还记得第五季一开头那场去警察局破坏证物的戏吗？笔记本电脑、相框和大头针纷纷落向墙外的大磁铁。摄影师承认说，这是在模仿希区柯克的《群鸟》。

我看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文学性瞬间。身为一部电视剧，《绝命毒师》竟然花了整整一集、大约45分钟的时间展示一场室内戏。整场戏没有别的内容，就是老白和他的助理关在实验室里打苍蝇，就像是斯坦贝克的《人与鼠》的话剧版。苍蝇和老鼠都是人的恐惧的象征物，实际上，人在和自己的命运对峙，不自量力地还手，但最终还是会被命运的铁链绞坏脖子。可以说，老白毁灭性的结局在这场戏里已经开始铺陈了。

编剧说：“写完最后一集的那天，我开着车，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要突然出车祸什么的。但是我又不想死，我想活着看到《毒师》完结。不过现在好了，好像随时可以死掉都没关系了。”

我真羡慕他，因为我不管写完什么稿子，都从未体验过这种“好像随时死掉都没关系了”的感觉。那应该是类似高潮一样的巅峰体验吧，来来去去，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