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瓶”的日子

时间:2022-08-09 03:33:25

我突然晕倒久卧病床,在二一一年农历十一月十七日早上。这个原本平素的早晨,由此蒙上浓重的阴影,演绎成我人生日历中灰暗的一页,让我目不忍睹。

“病来如山倒”。这句俗话,耳中听来终觉“虚”,亲身经历方觉“实”。突如其来的晕倒遭遇,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是早上七点半钟,我正准备用餐,猛然觉得头大晕了一下。我赶紧向客厅中的沙发靠拢,想倚靠沙发稳住阵脚,如往常一样过一会儿就平安无事了,侥幸过“关”。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病情急转直下,刹那间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无论如何站立不稳,只好踉踉跄跄地倒在了沙发上。灾难从天而降,我痛苦不堪——胃里翻江倒海,口中呕吐不止,眼昏花得连手机屏幕上的按键也看不清,天花板上的顶灯顺时针旋转着;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头发,呼吸短促,头不敢动,身子不敢翻……真是欲死不能,想活不成!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应约赶来了,围在我的“病床”边紧急会诊;护士们匆忙地配好药液,麻利地给我输上竖长的输液管将吊挂的液体瓶和我的身体紧密联系起来,液滴前赴后继地潜入我的血脉;就这样,我转眼间完成了由常人向病号的角色置换,告别了正常的起居生活,开始了“吊瓶”的痛苦日子。

两天后,我正式住进了县医院,医生以“美尼尔氏综合症”给我治疗,不遗余力。我每天都在药味弥漫的医院度过,吃住在既窄又脏的病床上。儿童病号抽血、打针时的哭闹声不绝于耳。这是我厌烦的陌生环境。输液成了我每天必须完成的“作业”。起初病特重,一天输液时间超过十个小时,漫漫白昼真难熬!后来病轻些,只输上午半天液,下午休息。这实在是值得庆幸的款待——身体被“拘禁”的时间减半了,皮肉之苦也减半了。每天输液前的心情,总是极其矛盾——自己主动伸出手臂,眼睁睁地看着尖锐的针头,一针见血地穿越自己没有设防的皮层,深深刺入向来深藏不露的血管,身体出于本能恐惧地排斥,但又渴望病魔早日被药液赶走,解救出倍受折磨的躯体,所以又希望快扎快输。思想斗争着,护士已“扎我没商量”,并用白胶布将潜伏皮下的针头缠住固定好了。就这样,我的身心天天排斥着锋利的针刺,又天天接纳着锋利的针刺。日子,在煎熬中逝去。

躺在病榻白色的床单上,盖着白色的被褥,枕着白色的枕头,周遭笼罩着厄运的不幸氛围,百无聊赖。只有静观那输液装置里药液的简易流程,才让我觉得颇有情趣——茂菲氏滴管里药液匀速滴下,吊瓶液面上次第开着朵朵水花,液体溶入我的血液,悄无声息,潜移默化。在看不见的“战线”上,药液与病毒搏斗着,没有硝烟。这些我在病床上唯一能鉴赏的“人文景观”,使我获得些许欣慰。点点滴滴,耗空了体量可观的一个又一个液瓶,令人唏嘘;滴滴点点,漏掉了一天又一天时光,叫人惋惜。身居拥挤杂乱的病房,看着病友们愁眉苦脸的表情,“同病的”我怜悯;听着病友们痛苦无奈的,“不同病的”我也怜悯。“愿天下有病人早日康复”的心愿,呼之欲出!

高楼独凭栏,俯视病房楼下人来人往的繁华街市,我惆怅无限——那些街边大树下聊天的老人,是那样的悠闲;那些携妻带子的逛街人,是那样的甜蜜;那些出入商场量贩的购物人,是那样的自在;那些自行车、摩托车上的骑手,是那样的逍遥;那些面包车、小轿车里的车夫,是那样的舒适;那些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是那样的自由;那些一身戎装的执勤警察,是那样的神气……这一切目之所及的人物活动,都神奇、幸福得让我羡慕;这一切所浏览到的街景风物,都诗意、美好得让我向往。而这一切的一切,病倒前的光阴里我都拥有过、经历过,那时却感觉平常又平常,不足挂齿。

我是一个堂堂的壮年人,病中却连孩童都不如,不能站立走路,不能端碗吃饭,不能自理生活;我是一个四肢五体俱全的正常人,病中却像一个残疾废人,不能读书写字,不能工作做事,不能待人接物……什么都不能,都不能啊!岗位离我而去,人群离我而去,社会离我而去,我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城内近水湍河,此时不近了,我当下走不到她美丽的河畔,而往昔这里是我日常散步之地;城外远岳方山此刻更远了,我如今登不上她并不高耸的峰巅,而过去那里是我周末登高之处。天下的名胜古迹,疏远我;人间的美好生活,远离我;何等的悲哀!一串自责与追问,包围着我:病倒前的我,曾是那样健康,我珍惜了吗?从前的我,曾是那样自在,我快乐了吗?大晕之前的多次小晕,我在意了吗?我无言以对,无处逃避。

治病的经历并非一帆风顺,疗效的不好,提醒我疑问医生的诊断是否准确。“吊瓶”的日子,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学富五车的名医妙手回春的医疗奇效,也期待德行良好的护士人性化的护理照料。名医生是救星,好护士是菩萨。在风雪交加的隆冬,我不远千公里远赴京城闻名遐迩的“三零一”军医院,央人托己求名医专家。几经周折,终于确诊病情是“前庭神经炎”重症。在这里,我目睹了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看病人流,体会了当下中国的“就医难”和“看病贵”,也折服“三零一”军医院医疗设备的现代化和治病水平的“一流化”。带着买回的“对症药品”,我满怀信心地回到了家乡,按照军医的嘱托,又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重始“吊瓶”的日子,与病魔较量着,与命运抗争着。病情一天天好转,可以端碗吃饭了,可以穿衣穿鞋了,可以随意走动了,可以看电视读报纸了……这每一个“进步”,都让我和家人惊喜,如同一个学走路的孩子,每走一步都值得庆贺。几周后终于出院了,赶在了农历春节来临前夕。我能够回家过年了,真好!“病好如抽丝”。虽然我出院了,但是病症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大轻”而已。此后半年多来,我不折不扣地遵照医嘱:一天三饭后及时服药,且不熬夜、不喝酒、不吸烟、多锻炼。我真怕狼狈逃窜的病魔,卷土重来。

“吊瓶”的日子里,我真切地体会到了亲情的珍贵和友谊的甜美。我不能洗脸、洗脚,爱人给我洗;我不能端碗吃饭,妻子给我喂食;我不能走路,儿子搀扶我;我不能入厕,儿子帮助我……这些救助我平时认为“微不足道”,病中却感觉弥足珍贵,家人满足了我,满足得那样无私、自然、慷慨。这种亲善,是人间最伟大、最纯洁的情感,是无价之宝!今后,当我的亲人遭遇灾难时,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予他们阳光般温暖、春风般柔和的亲情。

在我心灰意冷的患病期间,朋友来探望我,询问病情与疗效,安慰鼓励。这种探望,是社会与我相互瞭望的窗口,是缓解我病情的“保健品”,比平时朋友间的来往应酬具有不可比拟的价值。朋友啊,当你们以后处于危难之际时,我也会把“保健品”送到你的面前,让你们的生命之树泛起绿意!

“吊瓶”的日子渐行渐远,我的治疗尚没有穷期,三饭后服药成了我的生活“定制”。我依然心有余悸。尽管如此,我心中仍然十分庆幸:这次病灾来势凶猛,但天不灭“孙”,我又逐渐康复,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回到了熙攘的人群中,回到了火热的现实生活中。

一种理念在我的心田生根发芽——只有健全的头颅,才能流淌出智慧的潺潺溪流;只有矫健的双脚,方可走出一路亮丽风景!在计算人生成败得失时,不应只计算名利多寡,还要把“健康与寿命”的损益纳入成本,生命的支票毕竟只能支取一次,没有谁能够重复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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