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海铁路资金流失大起底

编者按：种种迹象表明，国有资产正以加速度的形式，汩汩流出国库。数额巨大的国有资产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令人惊心、痛心、揪心。国有资产流失造成的国家利益损失和社会危害程度远远大于贪污受贿，它像一个巨大的毒瘤，日益吞噬着社会健康的肌体。在一件件触目惊心的侵吞国有资产案被揭露之后，很多人都在反思：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一现象日益泛滥？是什么原因致使资金流失的黑洞深不见底？正义的人们在大声疾呼：救救国有资产！本刊为此特策划一组稿件，试图从不同角度为国有资产流失把脉，为拯救国有资产流失呐喊。

审计署查出粤海铁路公司原领导班子成员套取建设资金657万元，这些资金被当作奖金福利发给了职工个人，于是责成粤海公司悉数追回奖金，但粤海公司虚假退缴资金。公司原领导班子五名成员被法院以私分国有资产罪和一审判刑。

粤海铁路是我国第一条跨海通道，总投资45亿元，1998年8月开工建设，2003年1月7日正式开通。然而，就在粤海铁路开通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主持筹建该条铁路的粤海铁路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粤海公司)原领导班子被一锅端了。据检察机关指控，原粤海公司总经理唐建伟、原党委书记张培金及3名原副总经理，共计私分国有资产657余万元，且班子中有4人曾经受贿。

惊爆世人的黑幕，由国家审计署深圳特派办捅破。

一次非同寻常的审计

2001年3月20日下午，粤海铁路公司财务部杨部长接到深圳特派办审计组打来的电话，要求落实进点审计。此前，粤海公司已接待了13批审计队伍，都是事先电话通知让安排接站和食宿的，但这一次，着实让杨部长吃惊。因为对方告知，审计组已到海南，并且食宿已安排好，一切费用自理。此后，在与深圳特派办审计组三个月的接触中，杨部长越来越感到，这第十四次审计与以前大不相同。

对深圳特派办审计组来说，这次审计确实非同一般。总投资45亿元的粤海铁路是党和国家高度重视的建设项目，朱基、等国家领导人都先后视察过。此次审计，审计组将对粤海铁路1995年至2000年建设资金预算执行情况进行审计，累计涉及资金21.625亿元,其中国债资金13.8亿元。

粤海铁路建设创造了我国铁路建设史上的许多奇迹。该工程建设项目审计，被公认为是国家审计中专业性较强的审计，涉及工程设计、施工、材料、工艺等多方面技术规范和标准。

深圳特派办审计组在这次审计过程中，首次对企业自办实体提出质疑，与2000年前的多次审计相比，这是一次踏勘现场工地最多、审计时间最长、揭露问题最尖锐、审计力度最大的审计。

正是因为审计组的果敢和铁腕，才使粤海公司原领导班子的丑闻大曝于天下。

七家经营实体均为粤海“嫡系”

审计组进点后，立刻开始了紧张的工作。六个年度、总资金达21亿元的资金账册浩如烟海。面对如山的账册、凭证、合同、图纸，开始时审计人员真有点无从下手。光工程合同、图纸就快把人给淹了，还要实地踏勘工地，时间只有三个月，人员只有8个，时间紧、任务重，审计组必须尽快抓住重点，寻找突破点。

审计组兵分两路，财务组和工程组同时出击。几天后，财务组在仔细翻阅报表资料后发现疑点：该公司旗下有5家经济实体，2个团体，都是经济独立核算单位(以下简称7家实体)，经营业务范围均与建设项目有关。根据以往审计经验，这其中往往有猫腻。而此时，工程组也发现，施工合同和购料合同上，也频频出现这几家实体的名字，粤海铁路建设工程项目的施工与采购，大多是与下属7家实体的关联交易。

审计组立刻决定对这7家实体的财务收支和经营业务情况进行重点审计，由此打开了粤海公司资金流失内幕的缺口。

财务组从报表上看到，7家实体经济效益极好，年年盈利。审计人员跑工商局调注册登记资料，跑银行查开户资料，并与粤海公司资金往来账目仔细核对后，发现粤海公司从1998年5月至2000年底，先后挪用262万元建设资金违规给7家实体作经费开支和启动资金。7家实体的实权岗位均由粤海公司本部干部兼任，属于一套班子两块牌子。经查阅大量法规，并咨询国家计委后确认，粤海公司董事会根本不具备投资权及公司合并、分立、变更的决策权。

审计人员发现，7家实体经营的业务清一色是粤海建设项目。这些实体并不具备承揽工程建设或购买工程物资的资质和能力，仅充当中间商、二传手。所谓资金运作，不过是过一下手，从中吃一道差价，套取铁路建设资金罢了。

审计查明，至2000年底，7家实体中的6家从粤海公司自管基建项目中套取建设资金6348.8万元，形成毛利收入。其中，以甲供料名义取得材料差价或管理费收入4961.4万元；所办实体(无资质承包)通过转包取得差价或管理费收入765.2万元；职工技术协会和技术服务中心以提供技术咨询名义取得收入622.2万元。7家实体实际是粤海公司套取国家建设资金的工具。

违规操作煞费苦心

甲供料是建设单位为了降低成本，保证材料质量，采取由建设方提供所需材料进行施工的业务方式。审计发现，粤海公司为了用足概算（而不是节约投资），让下属实体套取高额利差，在甲供料方式上大做手脚。其做法是：以概算价入成本账，不进行招投标采购，不自己采购，通过下属物资公司购料，让其强行插在中间侵吞概算价与实际价之间的差额。

为了让下属公司套到更大的差价空间，粤海公司还串通设计方调高概算单价，虚列预算，套取资金。其中，通过交通部某设计院人为调节石料单价，增加港口码头工程投资1642万元；通过铁道部某设计院调增甲供料土工膜的预算单价，增加铁路工程投资358万元。这样，粤海公司通过所谓的甲供料方式，人为致使工程材料成本增加了30.66%。

工程建设收入的获取，与甲供料差价收入的取得方式大同小异。粤海铁路公司下属的实体均无施工资质，这些实体“承包”工程，其实就是为赚取差价或管理费，之后，便转包给施工单位，整个工程项目中，仅湛海线铺架工程一项，粤海公司就如此“赚取”了647万元的差价。

更让人惊异的是，这些钱款还仅是小头。因工程管理资金被骗套而损失浪费的资金，才是大头。有个很明显的例子，审计人员到海沙段预制梁场对龙门吊轨道进行现场测量，发现该龙门吊轨道只有150米，但在最后付款签字时，工程管理者、工程监理人居然视而不见，将其按1160米付款（差错率达673%），仅这一项就多支付给施工单位工程直接费77.49万元（未计工程间接费）。还有一单抛填堤心石的补偿费用更让审计人员莫名其妙：粤海公司明明已在各施工单位的投标报价中，包含了该项费用，且以施工合同方式予以确认，但后来却又做出决定，重复支付施工单位抛填堤心石补偿费用610万元。经审计人员抽查发现，由于工程管理混乱等原因造成的建设资金损失浪费达3925.29万元。

最见不得阳光的，要数提供技术咨询取得的收入。其中内幕，令人惊心。粤海公司技术服务中心一经成立，即依托粤海铁路通道建设项目，全方位地介入物资采购和工程设计、施工等环节，以提供技术咨询服务的名义开展业务。而实际上，其收入全部来源于粤海铁路通道的建设资金。中心成员均系项目标底编制人及评标人，均在中心领取效益报酬，粤海公司在自行组织的招标项目中，为了协助向中心交了“咨询费”的服务对象中标，真可谓煞费苦心。以制梁制枕招标为例，该中心1999年9月（招标前），分别与2家单位签订咨询服务合同，各收取服务费40万元和50万元。为了协助这两个单位投标中标，除招标前提供“咨询服务”外，还违规把一个标段拆分为两个；在评标中，又违规操作，为未中标的株洲桥梁公司修改原始评分表，其结果可想而知。

就这样，国家用来建设粤海铁路的资金，被掌管资金的粤海公司以种种名义挪用套取。在一笔笔貌似合法的交易后面，掩盖着套取国家建设资金的种种黑幕。经审计查明，从粤海公司流失的建设资金达3324.5万元之巨！

追索被集体私分的国有资金

那么，这些被套取的资金究竟流到何处去了呢？

为了搞清这个问题，审计组几乎把7家实体所有支出明细账翻了个底朝天。结果，让他们大吃一惊：流失的建设资金，大部分作为奖金福利分给了个人！到2000年底，粤海公司在7家实体总计提取资金达2059.75万元，这数千万元的巨额资金成了粤海公司的私家“钱袋子”，成为发给职工奖金、支付个人福利的源源不断的“金矿”。

粤海铁路公司的职工对此有直接的感受：自从公司兴办各种实体后，个人收入直线上升，人均月收入翻了两倍都不止。据统计，粤海公司正式职工的人均月收入，兴办实体前为2358.5元，兴办后猛增至8210元（其中标准内发放3983元，标准外发放4227元），增幅达248%；领导班子人均月收入由6626元增至14515元，增幅达219%。普通员工可以在4处领取奖金和工资，而中层以上干部最多可以在七处领取各种“收入”。

审计查明，从1998年8月至2000年底共29个月内，由7家实体以各种名义向粤海公司员工发放标准外工资奖金1205.6万元，标准外发放额为标准内发放额的107%。

2001年11月9日，针对审计查出的问题，审计署深圳特派办向粤海公司正式发出《审计决定书》，对审计查出的12个问题，予以严肃处理。责成追回所有挪用的建设资金，调减工程成本。明确要求将违规用建设资金发给中层以上领导（含副职）的奖金福利悉数追回，并上缴铁道部。同时明确：“本决定于90天内执行完毕，并将执行结果及所有执行结果的凭据报我办。”

据统计，粤海公司高层领导每人平均要退30万元，中层干部每人平均要退20万元。这的确不是个小数目。

审计决定执行期限3个月到了，粤海铁路公司交来厚厚一本装订成册的黄皮书，里面全部是执行审计决定的书证，可中层以上干部退缴奖金款凭证却不见踪影。深圳特派办坚决追索，向粤海公司明确了两点意见：一是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审计决定；二是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采取分步执行的办法，即首先必须收缴公司领导班子成员的违规所得，对中层人员的违规所得缓期收缴，但应在一年内执行完毕。

2002年4月4日前，粤海公司又陆续提交了部分审计决定执行情况的书证，其中包括领导班子的退缴凭证。

2002年11月前，粤海公司陆续执行了审计决定的其他事项，但仍未执行中层干部退款的决定，深圳特派办在多次催要无果的情况下，于2002年11月1日正式发函给粤海公司，严厉指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审计法实施条例》第四十五条之规定，‘被审计单位未按规定期限执行审计决定的，审计机关应当责令执行；仍不执行的，申请人民法院强制执行’，我办决定在采取以上措施之前，特发此函，要求你单位将执行审计决定的所有结果立即报送我办。”

2002年12月中旬，深圳特派办收到了粤海铁路公司中层干部（含副职）退缴奖金的凭证。此时，离粤海铁路通车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粤海公司高层领导万万没有想到，一张法网正向他们张开。正是这些缴款凭证，把唐建伟等5名粤海公司原班子成员送进了监狱。

集体私分“唐僧肉”的背后

目前，我国因集体私分而流失的国有资产，远比贪污受贿造成的资金流失更多。集体私分国有资产是一种腐败，这种腐败，是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一大原因。

粤海铁路建设项目资金流失的过程和轨迹，暴露出了国债建设项目和国家重点建设项目现行管理机制中存在的种种弊端和体制性缺陷。笔者分析后陈述如下：

建设项目审批机制不科学。用足概算(或超概算)，套取国家更多的资金是驱动一些单位申请建设项目隐而不宣的出发点。不少国债建设项目的申请者，都存在“钓鱼”心态，即千方百计地申请立项，做高概算，以利于日后套取高额差价。而具体负责国债项目资金审批部门，因人手少、时间紧、程序多、资金量大等因素，难以进行科学、周密、充分、准确的评估、考察和审查。这使众多“钓鱼”者有空子可钻。据业内人士称，现在概算的毛利率一般都在30%以上。

招投标中暗藏种种弊端。不规范的招投标，始终是工程建设资金管理中挥之不去的“硬伤”，建设单位往往通过种种不规范的手段从中捞取好处。主要表现在：一是不进行招投标，二是虚假招投标，三是不公开招投标等。

“关联交易”导致建设资金流失。与上市公司利用关联交易虚做利润相反，不少建设单位是以貌似合法的“关联交易”套取、转移建设资金。而隐身其后的形形的“关联人”，则通过种种极不公平的幕后交易，吞噬巨额国有资产。

工程管理混乱，缺乏制衡。在国家建设项目建设施工中，利用合同违法犯罪，利用合同高估冒算、串通作弊、偷工减料，甚至对未做的项目进行虚假结算，侵占国有资产，危害国家利益是造成大量国有资产流失的直接原因之一。建设、设计、监理、施工这四家单位，本应形成管理有效、制衡得力的机制，但在实际中，这四家单位往往沆瀣一气，联手作弊，弄虚作假，套取国家资金。

法人治理结构不合理。董事会对公司运作监管不力，股东会、董事会、经理层三者之间未形成有效的制衡机制，监事会、纪委形同虚设。不严格实行内部控制制度，各部门管理松散，互不制约，从根本上导致管理的混乱。

多行不义必自毙。2003年12月26日，粤海铁路公司原领导班子成员唐建伟等5人因私分国有资产罪和，被广州铁路中级法院一审判刑，唐建伟被判刑9年；副总经理杜惠荣和朴英元(兼总工程师)分别被判刑6年半和7年半；原党委书记张培金被判刑1年缓期1年；另一副总经理李逊判刑2年缓刑2年。

纷纷扰扰的粤海铁路资金大流失案终于尘埃落定，留给人们的是深深的思考。

相关资料

私分国家资产罪

1997年10月1日颁布实施的新修订的《刑法》中，针对一些国有单位化公为私、集体私分国有资产现象比较严重，造成国有资产大量流失等现象，专门增设了一条罪名：“私分国有资产罪”。修订后的《刑法》第396条第一款明确规定：“国家机关、国有公司、企业、事业单位、人民团体，违反国家规定，以单位名义将国有资产集体私分给个人，数额较大的，对其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责任人员，处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