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生下永生的你

时间:2022-08-06 08:48:53

我一直在“纸上铁轨”与“白色的纸,长满黑色的钻石”两个句子间犹豫不定,因为阿毛的诗中,有冷、硬,有坚韧、不屈,有经得住时光打磨的东西,如暗夜钻石,在深不可见的低处闪着光,也如仁厚的铁轨承负着千钧的重量。最早读到她的诗是在几年前的《芳草》上,写得极为灵动,那些句子与句子之间的跳跃性极强,如剑舞空中,到终结处,又收得极为利索干净。这是谁?后来到武汉去,在东湖边的会议大堂,一位女子穿越人群走向我,递过手来说,我是阿毛。谢谢你喜欢我的诗。这是她?她灵巧纤弱的样子与她烈焰冰凝铁骨破肠的诗句正成反比,我一下子想起了曾与刘醒龙提到过对她诗的认同。

火车以它的尖叫/代替了别的呼啸。但盲者却从漂流木做的/笛子里听出苍凉。写出这样句子的诗人在《纸上铁轨》中写:“我还没出生,纸上就铺满铁轨――/安娜们捐躯,诗人们跑断钢笔。”如果只是一读而过,怕是要错过了女性与诗人这两个在她的诗中反复出现并得到强调的形象。“所以,我不停地奔跑在铁轨上/就是为了生下永生的你。”同一首诗中,她一下子又将两个形象合而为一,动词的“生”,使得女人与诗人找到了同为创造生命的叠印与呼应。要重视这个女性与诗人合而为一的创生者的形象,因为他闪烁在她的大多诗篇中,比如《献诗》,在书写给夜半、私语、前世今生、无音区、手指无法弹奏的区域,还有眼泪,晶莹剔透,却仍是话语抵达不到的地方,在这所有的“献给”之上,她最终写下了“给灯下写字的人/他半生的光阴都在纸上”这样的诗句。我不知这是不是诗人自况,但我以为诗人在以这样的书写描画着与她一样的人,这个人在写作中没有性别,或者说性别在这里不是重要的,诗人想要呈现的是写作者的作为人的精神与处境,这个人脆弱而坚韧,这个人在别人的树上结着金色的果实之时,不懈地开采着纸上的钻石(《唱法》),这个人“遇到的是微澜,而不是水滴石穿的奇迹”(《引力》)却仍然向往“在去理想国的路上,再彻底一点:/丢弃技术、原则、经验、真理……”(《在去理想国的路上》),这个人始终清醒,他知道俗世上人来人往,“一部分成为栋梁/一部分成为棍棒/一部分变成纸或灰/还有一部分,侥幸成了身体的棺木”(《火车到站》);他自醒“我们都已活过了三十七岁/却既非天才,也非大师/只是用文字书写自由的/小灵魂”(《火车驶过故乡》)。虽然她也写《肋骨》《女儿身》,有一些诗作在探索作为女性的意义上走得很远,但是一种更为强大的声音覆盖过它们,她总要回到那个写作者的自认。这个高于性别的写作者形象,在当代女诗人的诗中并不多见,甚至在当代诗人的诗中也不多见。

阿毛近十年来的诗歌中对于“这个人”的反复摹写,好像是对于自己书写者的灵魂的一种深层提醒。提醒是别一种确认。这里,既有“书页翻飞,飘满钻营者的名字/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始终在暗处/爱着水上写字的人”(《月光光》)的冷静,也有“每次面对白纸/我都舍不得写一个黑字/像面对无措的爱人,或天真的孩子/不知道如何去爱,如何去疼”(《白纸黑字》的矜持;这个人,既有“我拥有九条命/来挽救生活,和向晚的艺术”(《向晚的艺术》)的激越,也同时有“我终要让游移的词/在纸上住下来/那让我们痛得最深的人/会在绝笔中出现/年青时匕首般锋利的短句/年老时绵延成回音”(《我们的时代》)的坚定;这个人,与其说是诗人的所爱,不如说是诗人自我人格的理想和印证。这里,爱人与自我又是合二为一的。他、她们离合纠缠,总是在一方高处相遇,成为知心。这种变奏的写作,使她的诗获取了一种特别的力量。正因为有这种宽阔襟怀和整合能力,阿毛的诗才写得大气清正。我时常想,一个诗人或一个文学家的作品的清正之气从哪里来?它只是一种风格与象征所包含的技巧吗?难道不是这个诗人或文学家自己人格的本真反映?阿毛是认真写诗的人,是认真对待文字的人,她的视野往往拉开,不拘泥于小情小事,而向着思的远道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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