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棵苦楝的夏天

一入夏，大地上的角角落落里，开得最香烈、最美丽的，就是一棵棵楝树花。香是真香，有股子奶香味儿、有股子体香味儿、有股子暧昧味儿，风一经过，远远循了那花香，人人都像是中了楝花儿的毒一样，连骨头立马软了、眉眼立马软了、魂立马飘了，连走路都不会走了。怎么办呢？而且那花儿又贼红，扯天扯地，水灵灵的红、温情脉脉的红，一动不动地看着你的眼睛，没什么理由地爱你，爱得你无路可逃。你说，你该怎么办？

一入夏，那小枣儿，隐藏在稠密的树叶下，像野葡萄似的，一嘟噜儿一嘟噜儿挂着，馋得人乱流口水，可爱极了，可爱得心里甜蜜蜜的。但，这只是一种假装了的可爱。倘若你不听劝，傻乎乎地塞进嘴里一颗，“咔哧”，坏了，那个苦味儿肯定顺着你的舌尖拼命往下跑，一口气跑到你的心尖尖上，火辣辣的小丫头脾气就上了头，就豁开了命一般，还继续跑……那种苦，没日没夜，让你无论怎么吐也吐不掉。

一入夏，一树树楝枣儿都结得一塌糊涂了，一颗比一颗个儿大，一嘟噜儿比一嘟噜儿沉甸甸的，把枝丫都压弯了几道道，放肆的样子真的太不像话了。可话又说回来，楝枣儿越放肆，就越没人拿正眼瞧它们，嫌它们命贱，不值钱，挥舞开竹竿儿随便那么一打，“哗啦哗啦”“扑扑嗒嗒”，就落了一院。捧起来，吹吹上面的土灰灰儿，把它们放进事先挖好的两排小凹凹里，捡出一颗抛在半空中，手背随便那么一反一正，深呼吸一下，轻轻用那手接着，迅速捡抛起第二颗小枣儿，把第一颗枣儿同时“种”进第二个小凹凹……像“种楝枣子”这样的小游戏，流传了很多版本，结局都是“活着”，像夏天那样火辣辣地活着。你说在这大平原上，再苦的东西能赛过楝枣儿苦吗？

我终于明白它们为什么叫做“苦楝”了，为什么春天的芽头、秋天的硕果、冬天的热力都向着夏天的方向拼命疯长了。当然了，倘若你在乡村四下走走，你会发现很多不屈的平原树种，比如泡桐、刺槐、榆树、臭椿树、“鬼拍手”树，它们贱生贱长，它们奋力苦活，这是一种多么乐观的心态流露啊。

（摘自《散文选刊·下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