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的孩子

和他成为朋友，是在那个天空红得带血的黄昏。大半个天空被不知名的云彩渲染得灿烂夺目，气势恢弘，仿佛凛然不可侵犯。

他来到这里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一把木梳，除此之外，一无所有。一次可怕的地震过后，全家人就只剩下了他，看似仁慈，其实残忍。他沉默着，独来独往，仿佛体内的悲伤会一触即发。同学力所能及地帮助他，和他交朋友，可他的态度始终是不加理会。他所有的信念、希望，好像都随着地震轰然倒塌，当然，除了自尊。很简单，他就是那种离了自尊生活便无以为继的人。渐渐地，没有人愿意再继续这种“自作多情”，他仿佛变得更加冷漠，抑或自命清高。

至于那把木梳，在同学还不知情的那会儿，有人曾经用过，刚好被他撞见。他发了疯似的扑上去，把那位同学扑倒在地，大叫着：“谁叫你碰这把梳子的？谁叫你碰这把梳子的……”大家合力拉开他，他顺势蹲到地上，哭得乱七八糟。我们觉得他好无助，可他在自己面前建了一堵墙，警告我们禁止入内。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看他苦苦挣扎，茫然无助。我犹豫着伸出手拉了他一把，他却突然站起来甩开我的手，抓起梳子跑了出去。我第一次觉得他是那样不可理喻。

之后，我在离学校很远的一个大坝上遇见了他。那是一个欣赏夕阳的好地方，平时很少有人去。远远地，我就望见他那被风吹得鼓鼓的白衬衫，我走近他：“嗨，不介意我坐这里吧？”他回过头，看样子着实被我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极不情愿地挪了挪身子。“我是不是很不可理喻？”刚坐下，他就问我。我笑了一下，歪着头说：“有点。”他哦了一声，便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玩弄自己的手指。我对他说：“其实你没有必要对我们怀有太深的戒备，更不要把我们的帮助当成一种施舍。”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过了一会儿便又继续，仿佛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我继续说：“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总有一些故事让人感到疼，可是你不要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温暖……”

他突然抬起左手对我说：“你看，中指的指甲盖没有了，地震的时候给压坏的。”我笑出声来，他既然肯提起这些，至少说明他是个敢于面对过去的人。我笑着说：“那算什么，你看，我的脚踝这里有块很大的疤，小时候在小河里游泳被玻璃给划伤的。”我边说边抬起脚，那的确是一块很大的疤痕，足够吓人的。他伸出手碰了一下，便又转过身去，抬起头望着山的那一边。他的头发和皮肤，便迅速被镀上了一层釉质般的金色。古怪的是，他的眼睛仍然是深深的灰色。我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打破沉默：“我喜欢夕阳。人们都说夕阳虽然美好，却是短暂的，可我偏偏不这么认为。曾经在一次画展上看到过一幅画，看到的人都说那是夕阳西下，是悲凉之景，而我说那是朝阳。我习惯把夕阳当做朝阳来看，夕阳西下意味着马上又会迎来新生，像把一尾缺氧的鱼甩到大海里，顿时拥有了海阔天空。其实，夕阳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朝阳，可人们往往只是朝着那个绝望的窗口给夕阳定下了一个悲凉的基调，所以夕阳真正的光彩被掩盖住了。我所做的，只是变换一个角度，在绝望的窗口看到春天。”

他站起来望着那欲落未落的夕阳，转向我说：“太阳明天就要升起来了，是吗？”我真心地点点头。他的眼睛不再是深深的灰色，那里面仿佛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在滚动，充满光芒，充满希望。他再次转向山的那边，好久好久，他才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吗？”我站起来，扶住他的肩……

（责任编校?筑曾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