鲑鱼重返莱茵河

时间:2022-08-05 02:54:59

12个人能管理好和条横跨9个国家的国际河流吗?

莱茵河是目前世界公认治理和开发得最好的一条河,是河流文明最新的结晶。其成功经验,被人们称为:1 先污染后治理的典范;2 国际合作治理河流的典范;3 恢复河流生态系统,保持可持续发展的典范。

莱茵河从阿尔卑斯走来,穿过瑞士巴塞尔的化工塔林、流过德国鲁尔工业区的炼钢炉群、最后在荷兰鹿特丹的油罐巨阵间蜿蜒入海,河水竟然还是清的。

50年前,作为欧洲出产鲑鱼最多的河流,鲑鱼却于1958年在莱茵河彻底绝迹了。莱茵河变成了“欧洲的下水道”。生物学宣布它已经“死亡”。然而,在人与自然的理性较量中,莱茵河最终“死而复生”,把“欧洲最浪漫的臭水沟”的恶名抛给了历史,成为世界大河中成功治理的典范。

工业革命和战后重建毁了莱茵河

莱茵河发源于瑞士境内的阿尔卑斯山,流域面积18.5万平方公里,全长1320公里,最后在荷兰注入北海。注定成为界河的它把瑞士、奥地利、德国、法国、荷兰等9个国家揽入了自己的怀抱。德国人亲切地称莱茵河为“父亲河”,法国历史学家费弗尔称之为“莱茵老爹”。

莱茵河便利的水上交通极大地促进了德国煤炭和钢铁业的飞速发展,莱茵河成了被掠夺和消耗的对象。沿岸国家为了快速发展经济,增强国力,按照自己的利益需求把莱茵河切分得四分五裂,甚至不惜发动战争。

德国恩格斯纪念馆历史学家埃博哈德・易尔纳解释:“19世纪是工业化时代。他们只把大自然看作是提供无限生产资料的仓库,为人类提供生产场所,大自然是人类的附属品,确切地说是欧洲人的附属品。”

人与自然的对立成了工业文明的价值基础,纺织业高速发展,城市迅速膨胀。流经恩格斯的故乡巴门的伍珀塔尔河夹带着大量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毫无节制地流进了莱茵河,而它只是莱茵河众多支流中的一支。到1920年代,莱茵河下游的渔民不断抱怨鱼肉的味道越来越差,原因是德国鲁尔工业区排放的废水中含有大量苯酚。

20世纪中叶,莱茵河的污染还在加重。当时战后的欧洲一片废墟,发展工业成了头等大事。机器的轰鸣声早已淹没了渔民们的抱怨。在大规模的战后重建中,从瑞士巴塞尔到荷兰鹿特丹,莱茵河流域逐渐发展成为欧洲最主要的经济命脉,以德国鲁尔工业区为代表的多个工业区沿河分布。大批能源、化工、冶炼企业向莱茵河索取工业用水,同时又将大量废水排进河里,重金属化合物、农药、碳氢化合物和有机氯化物等6万多种有害化学品导致莱茵河水质急剧恶化。莱茵河生态环境的破坏超过了以往任何年代,生物物种以惊人的速度减少。

莱茵河入海口位于荷兰,其夹带着大量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流进荷兰的农田、花场。荷兰交通、公共事业和水资源管理部水管理司司长鲍博・戴克说:“污染严重影响了园艺业和蔬菜种植业,特别是在海牙和鹿特丹一带有很多温室。”污染的河水不仅使鲑鱼无法生存,人的生存也受到了威胁。

ICPR没能阻止鲑鱼在莱茵河彻底绝迹

荷兰在莱茵河污染中受害最重,鲍博・戴克说:“不与其他国家合作,我们就不会有干净的河水,因为莱茵河水绝大部分来自上游国家,所以我们需要与其他国家合作来治理污染。”

1950年7月11日,瑞士、法国、卢森堡、联邦德国和荷兰在瑞士巴塞尔成立了保护莱茵河国际委员会(英文简称ICPR)。1976年欧盟也加入了该组织。沿岸各国带着各自莱茵河的一段,在ICPR的谈判桌上又把莱茵河重新拼在了一起。

莱茵河从此就能走上重生之路吗?答案远非那么简单。在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人们再次选择了前者。从1950年到1970年,德国创造了经济奇迹。德国联邦环境、自然保护与核安全部水管理司副司长弗里茨・侯兹沃斯说:“当时人们关心的是如何发展经济,提供就业机会,没有人真正意识到要优先考虑环保,人们优先考虑的是经济发展。我个人觉得这种经济发展是用污染河流来支撑的,因为在整个生产过程中人们并没有把污染环境的成本计算在内。”

1958年,也就是ICPR成立8年之后,鲑鱼在莱茵河彻底绝迹了。

1960年代以后,莱茵河水质更加恶化。在德国,从美茵兹到科隆200公里长的河段,鱼类完全消失。科布伦茨附近的水中溶解氧几乎为零。河面上弥漫着苯酚的味道,更有人不无夸张地说莱茵河水都可以冲洗胶卷了。莱茵河从此被冠以“欧洲下水道”、“欧洲厕所”的恶名。莱茵河面临着史无前例的生态危机,河水毒性很高,只有在环境好一点的地方有三五种动物幸存下来。生物学正式宣布莱茵河死了。

两千年来,在成就了法兰克王国、查理曼帝国和普鲁士王国的昔日繁华之后,莱茵河死了,这是一桩浮士德式的交易。沿岸的人们还没来得及尽情享受经济发展的成果,就不得不先品尝自己种下的苦果: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看不到蓝天白云,喝不到甘甜的河水。在莱茵河流域内生活着5800万人,其中有2000万以莱茵河作为直接水源。此时,莱茵河的命运、鲑鱼的命运和人类的命运已经交织在了一起。

桑多兹污染事件催生“莱茵河行动计划”

德国的父亲河(莱茵河)与母亲河(摩泽尔河)在科布伦茨的德国之角汇合,ICPR秘书处就坐落于此。这座不显眼的小楼里没有景象,甚至有点冷清,在这里工作的只有12个人。12个人要让被称为“欧洲下水道”的莱茵河变清,12人要改变沿岸2000万人的生活,绝非易事。

乔希姆・博雷博士是ICPR的德国代表,他每天的重要工作就是协调各州与地方政府或州之间的关系,以确保ICPR制定的措施和标准能够得到落实和执行。他说:“我们要面对上游和下游国家不同的观点,协调不同利益诉求。”

在生态运动背景下,西欧各成员国于1963年签署了《伯尔尼公约》,赋予ICPR更大的权力。1970年到1985年期间,各成员国实施了多个减少污水排放的项目,并投资兴建生活和工业污水处理厂在ICPR的努力下,莱茵河水质逐渐改善。但是欧洲当时需要的是经济繁荣,对治理工作仍然缺乏足够的热情。这种状态直持续到1986年。

1986年11月1日临近午夜,瑞士桑多兹化学公司位于巴塞尔附近的仓库发生大火,1351吨的农用化学品起火爆炸。十几吨剧毒化学品随着消防灭火水直接流进了莱茵河。所有从莱茵河下游取水的水厂被迫关闭。沿岸各国之前投入的数百亿美元治污费用全部付诸东流。瑞士生物学家丹尼尔・库里评论说:“这是一场灾难,没有生物幸免于难,几乎所有生物都被毒死。”

桑多兹污染事件震惊了全世界,却为莱茵河最终“置之死地”而后生扫除了政治障碍,成为了治理莱茵河的关键转折点。在很短时间里,ICPR成员围就召开了三次以上部长级会议,并最终于1987年制定了“莱茵河行动计

划”。它也标志着人类在治河观念上迈出了重要一步:人类放下征服者的姿态,首次把莱茵河全流域作为一个生态系统来进行统一规划治理,考虑人类如何成为莱茵河生态系统的一部分,与之和谐共存。

在“莱茵河行动计划”中,各国部长们还通过了一些很具挑战性的宏伟目标。例如:1985 1995年期间,有害物质的排放量降低50%;同时为了让人们直观感受到莱茵河治理的效果,他们提出作为莱茵河象征的鲑鱼到2000年重返莱茵河。这在当时看起来就是一个乌托邦式的梦想。

鲍博・戴克回忆道:“当定下了让鲑鱼在2000年重返莱茵河的目标之后,很多人都认为我们疯了。他们说这是不可能的,但荷兰政府还是认为我们需要这样一个目标来让人们行动起来。”

莱茵河水质迅速恢复的三个原因

要让鲑鱼重返莱茵河,首要任务是改善水质。ICPR只是一个协调机构,没有任何强制权力,但它获得了流域内5800万人的支持。社会舆论、健全的运行机制和各成员国的认真执行都保证了ICPR所制订的标准和规章制度能落到实处。秘书长本・卫特灵说:“法规的执行由各个国家来完成,比如在德国,这就是联邦政府的责任,他们要组建相关部门来监督企业是否严格执行环保法规,他们也有处罚权。同时如果某个国家或企业违反了相关法律,欧盟也有处罚权。”

桑多兹事件也让人们把整治莱茵河的注意力从“末端治理”上转移到了预防工作上。莱茵河流域集中了欧洲近50%的化工产业,共有100多家化工企业。桑多兹事件一个月之后,巴斯夫起动了一项大型计划,在所有巴斯夫工厂和仓库采取了2400项措施以防止类似事件发生。公司进行用绿色沙袋盖住下水道井盖的演练,当有危险品泄漏时,这些沙袋就成了第一道防线。

莱茵河的流量只有长江的1/6,运力却是长江的6倍,是欧洲最繁忙的内陆水上通道。目前,沿岸各国在莱茵河流域已经建立了一整套监测预警系统,从瑞士到北海入口之间共设立了9个国际水质监测站,对短期和突发性污染事故进行预警。一旦有突发污染事故发生,由预警监测站、环保部门和水警组成的应急系统就会马上启动。

莱茵河威尔监测站实验室主任杨・玛扎什克说:“如果发生污染事件,我们首先会通知自来水厂和水警,以便采取措施保护生态系统,保障水厂安全,然后我们会查找污染源。”位于莱茵河畔威尔城的这座国际监测站由瑞士和德国巴登符滕堡州共同出资建立。在监测站,莱茵河水每六分钟就被抽样一次送到实验室,能够分析样本中的380种污染物。

要让鲑鱼在2000年前重返莱茵河,关键是控制和减少污染源。德国北威州鲁尔工业区在20世纪中后期经历了痛苦的转型过程。2001年,埃森煤矿成为世界文化遗产,堪称鲁尔区成功转型的标志。当年的厂房成了设计中心,车间成了大型剧场,昔日的矿工如今成了导游解说员。

1994年,ICPR提前实现了绝大多数减污目标。莱茵河水质很快得到了恢复,目前莱茵河的工业和生活废水处理率达到了97%,完全达到饮用水源标准。杨・玛扎什克说:“莱茵河现在很干净,干净得可以直接饮用,没有危险。”

瑞士巴塞尔州水资源与垃圾废物管理部主任曼弗雷德・伯乌布勒总结:“我认为莱茵河水质迅速恢复有三个原因,首先是好的法规,第二是严格执法,第三是完善的监督系统。”

莱茵河水变清了,鲑鱼终于可以重返家园了。但不是在莱茵河出生的鲑鱼又怎么能回来呢?瑞士施泰因渔业协会每年都会人工放养鱼苗,这利,作法在莱茵河流域全面展开。从1999年到2003年,莱茵河及其支流地区其有1100多万尾鲑鱼被放养。

鲑鱼的回家之路并非一帆风顺。

19世纪末20世纪初,电力需求增加,莱茵河沿岸各国纷纷加入了兴修水电站的热潮,直到1977年莱茵河上最后一座水电站――伊菲茨海姆水电站落成,莱茵河上已经矗立起了20多座水电站。高高耸立的水电站和水坝切断了鲑鱼的回游通道。

鲑鱼对于它出生水域的味道特别敏感,永不忘记。随着鲑鱼的成长,它沿莱茵河顺流而下,最后游入北海。在大海中生活三四年之后,成年鲑鱼会逆流而上,历尽千辛万苦回到位于上游的出生地产卵,繁殖后代。但是随着人类对莱茵河的干预,鲑鱼的回家之路变得更加坎坷激荡。

鲑鱼高高跃起,跳过水坝,曾经成了德国齐格河(莱茵河支流)的一景,鲑鱼们是迫不得己。斯文・沃尔葛慕特每天要做的工作就是负责把鱼笼里的鱼放回齐格河上游。这也是让鲑鱼重返产卵地的重要一步。同时人们还在阻挡鲑鱼回游的水电站和水坝上修建鱼梯和鱼道,帮助鲑鱼等回游鱼类重返家园。这座德国和法国共同拥有的伊菲茨海姆水电站就耗时3年建造了欧洲最大的鱼道,总投入达900万欧元。

德国生物学家弗兰克・哈特曼博士解释:“水电站对莱茵河的危害很大,修建鱼梯可以减少一些影响。”一些水电站除了修建鱼梯之外,更是积极投入到莱茵河的诸多整治项目当中,帮助鲑鱼恢复栖息产卵地。

鲑鱼是恋家的。1994年人们在莱茵河支流齐格河第一次发现了自然繁殖的鲑鱼。当年发现鲑鱼的德国生物学家戴特莱夫・因根达尔博士回忆:“在次年春天,我们很高兴发现了鱼卵,这样我们就能确信鲑鱼在莱茵河绝迹、人们开始人工孵化之后,这里首次出现了自然繁殖的鲑鱼。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我们取得了成功。”

好消息接踵而至,1995年有鲑鱼沿莱茵河向上溯游700多公里到达了莱茵河上游的伊菲茨海姆大坝!2008年1O月5日,有人在瑞士巴塞尔钓到了鲑鱼,这是自1958年鲑鱼在莱茵河绝迹以来,第一次出现在瑞士境内,但是从北海游到巴塞尔的1000公里路程却花费了鲑鱼半个世纪的时间。

德国北威州地表水监控中心主任、生物学家卡尔・克里斯特曼下了定论:“现在在莱茵河中大概有70种生物,比如这是贻贝,还有很多生物,可以说莱茵河又活了。”

经过40多年的治理,莱茵河水质清澈,鱼游鸟翔,成了世界上人与河流关系处理得最成功的河流之一。2002年,莱茵河从德国宾根到科布伦茨之间60公里左右的“莱茵河中游河谷’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了世界自然遗产名录。每年慕名来这里观光的游客多达1500多万。

鲑鱼回到了它曾经的家园。历尽劫难之后,莱茵河的故事让100年前恩格斯的警告在今天变得更有现实意义:“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

莱茵河人语录

让孩子们知道只有一个地球,我认为这很重要。我们想告诉他们健康的自然环境对我们的健康也有好处。――瑞士环境保护基金会总经理伊恩卡拉顾宁斯说。每年都会有七八万瑞士小学生上环保课。

在巴塞尔,每个人都很清楚莱茵河必须是干净的,没有人可以随便往河里倾倒垃圾。保护莱茵河是政治

上、发展工业上以及我们每个人的一种责任。我们只有一条莱茵河,我们只有一个地球,所以不要把不好的东西留给子孙和将来,这很重要。

――瑞士巴塞尔州经济部长拉尔夫・列文博士说。

在传统农业中,化肥要溶解到水中供农作物吸收,但庄稼不喜欢喝施了肥的水,她喜欢喝干净的水,但是你在水中加了化肥,庄稼就不得不喝化肥,这有点像是在注射。这是一个双向交流的过程,不应该是注射,这应该是土壤与庄稼之间的一种富有生命力的交流。

――瑞士莱瑙生态农场负责人马丁・奥特说。他曾经组织过乐队,出过CD,如今在莱茵河边办起了不用农药和化肥的生态农场。这样的生态农场在瑞士已经占到了11%,在一些山区达到50%。

钓鱼需要耐心,性急的人是钓不了鱼的,但是我该做什么呢?没有鲑鱼,没有鲑鱼,没有鲑鱼。如果能钓到鲑鱼,那就太美妙了。

――出生在瑞士的莱茵河畔阿道夫恩兹70多岁了,从小就喜欢钓鱼,特别是鲑鱼。2008年10月5日,有人在瑞士巴塞尔钓到了鲑鱼,这是鲑鱼自1958年在莱茵河绝迹以来,第一次出现在瑞士境内。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晚上。你看,第二天我们不得不在房中划船,这可能有点滑稽,因为你不得不在电灯周围划来划去,而本来这些灯是吊在天花板上的。

――德国科隆HAXENHAUS饭店前台的1993年洪水标示牌是猪肘屋老板威尔海姆・维切特的珍藏。这场洪水给科隆造成了7000万欧元的经济损失,沿岸国家的损失总额高达9亿美元。1998年,1CPR提出了“给河流以空间”的口号,恢复河道,增加洪泛区。

如果有大的洪水,河底的沉积物会再次浮起,并在冲积压重新沉积。被高度污染的物质即便颗粒很小,也能在洪水速度慢的地区沉积下来,土壤就会受到影响。地下水同样也会受到河里污染物质的影响。

――德国斯图加特大学水利工程学院伯恩哈德・威斯特里希教授说。上亿立方米的河底淤泥见证了莱茵河200多年的污染历史。

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至少是在西欧,人们逐渐放下了自然征服的姿态,考虑如何与自然友好共存。桑多兹事件让人们认识到我们以前对待大自然并不好,我们必须改变态度,转变观念。

――保护莱茵河国际委员会秘书长本・卫特灵说。

我认为先污染后治理必须要避免。当你投资办厂的时候必须考虑环境风险,你会对空气、水和土壤造成什么影响。因为如果你不注意这些问题,长期来看你将为此付出更多。

――瑞士纽豪森市市长斯蒂芬・罗伊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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