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晓梦迷蝴蝶,只是蝴蝶不愿意

时间:2022-08-04 11:08:49

庄生晓梦迷蝴蝶,只是蝴蝶不愿意

身边不少女性朋友要我推荐好剧,她们只有一条准则:看完能够尽情流泪,但又不像言情片或苦情戏那样廉价。

我想到了《青衣》。

青衣又称正旦,因所扮演的角色常穿青色褶子而得名。青衣演的都是苦条子的角儿,像独守寒窑18载的王宝钗、被镇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子,以及寂寞广寒宫的嫦娥那样的悲苦角儿……悲剧之所有人热衷,是因为能在别人的故事里,痛快地流自己的泪吧。

小说原著作家毕飞宇说:“《青衣》只关注两件事:幸福和不幸。”改编成电视剧的康洪雷则说:“《青衣》的戏中人,会让更多的女人看到自己曾经不甘的梦想。”关于幸福,实在难下定论,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但关于梦想,现实中究竟有几人能够兑现?越是无法兑现,越是不能甘心。身如枯叶方愁落,心似残潮恨未平。纵使无力回天还挣扎,到了黄河也不死心。

所以人是不能有愿望的。因为所有的愿望都是空的,不是愿望悬置,就是你悬置,就像跳起来摘树上的果子,要么两手空空,要么两脚空空。

电视剧《青衣》讲的是三代青衣的心经。

第一代青衣:用一生入戏的青衣,早巳忘记来时路。

潘虹饰演的第一代青衣柳如云一生活在戏里,认为自己是永远的明星,就连跑龙套都一丝不苟,拒穿没有熨烫过的戏服。她就是一个“仿事体”嫦娥――把舞台与生活缝在一块过活,她用平行于舞台的行为,来阐释戏中的青衣。她曾经教导筱燕秋, “你穿上戏服,你就是嫦娥”。可柳如云即使拆掉凤冠卸掉霞衣,也无时不刻地端凝着青衣的姿势。生活中的她目不斜视,笑不露齿,走路拖着地板,挪动嘈嘈切切的莲步。不管坐着、站着,或走路都有一只手横着,拦截在胸口和肚子中间的一块,一只手垂在身子一侧,慢条斯理……正应了青衣的诨名:抱肚子旦。柳如云爱上了戏中人,一生没有嫁人。戏中人有了家室,她就站在一边,不碰不触地爱着。在临终前,奄奄一息的柳如云捏着兰花指问:“何人在堂上喧哗?”梦中人走近病榻唱道:“为夫魏笑天前来请罪”。

这是第一代青衣的爱情,苦守寒窑一生,不诉半句离伤。用一生人戏的青衣,早巳忘记来时路。第二代青衣:不疯魔不成活

第二代青衣是徐帆饰演的筱燕秋,也是电视剧的真正主角。她一亮相,就被团长捧为“黄连投进了苦胆胎,命里就有两根青衣的水袖”,本是一句寻常夸赞,却不小心一语成谶。因为戏唱得好,所以完全看不起跟自己风格不同的老演员,争吵中用开水泼人家的脸;筱燕秋痴迷舞台,和柳如云一样她爱上了一个戏中人,区别在于,柳如云遗世独立,无欲无求,活像一个只供远观而不可近把玩的瓷器;筱燕秋则是一头鲁莽地闯入瓷器店的犀牛,她被戏中人抛弃的同时,她也被迫离开舞台。来之不易的青衣生涯刚刚挑起个头,却收束得像给快刀斩断似的干脆。满腔才情无从寄,空待年华似水流。

她是刚从月亮上下来,还没找着家门的嫦娥,和面瓜的婚姻生活注定比广寒宫更为漫长而虚无。一日宛若千年。面瓜对妻子百依百顺,却不懂她的喜怒――“家里什么都有了,啥也不缺,你还瞎折腾什么?谁家不都是这样过日子?吃错药了吧?”

30岁生日,筱燕秋借酒消愁,在厨房里把围裙撕成两条当水袖,菜刀敲击案板只当是舞台上一声紧似一声的锣鼓洞天,泪水扑打着唱腔,高潮处她如遭平地惊雷般瘫坐在地上,锅碗瓢盆被挥舞的水袖带到地上,发出巨大而绝望的声响。

毕飞宇说:“吃错了药的人生难经你回头一望。命中八尺,你难求一尺。”

筱燕秋遭遇了烟厂老板郑安邦,郑的怀旧情绪使《奔月》得以重新上演。于是,筱燕秋又活过来似的开始玩命减肥、练声、走步……甚至堕胎。为了和意外杀出的第三代青衣争抢主角,她把自己送到了烟厂老板的床上,她一脱衣服就知道,老板对她的身体没有一点兴趣。她一边动作一边骂着自己,她这个女人实在是下贱得到了家了。筱燕秋认定自己是被嫖了。被嫖的却又不是身体。到底是什么被嫖了,筱燕秋实在又说为上来,我们都知道,老板嫖的只是名气,而筱燕秋的名气就在于她是嫦娥。筱燕秋对于自己被嫖不在意,可是对于嫦娥被嫖她却呕吐不止。

这是第二代青衣,不风魔不成活,把青衣看得比自己重要得多。正是这种被异化的执着,让她在木知木觉间,让她丢掉了女性和母性――她看不起自己的丈夫面瓜,更看不起曾经筒子楼里的邻里邻居,不与人交往;看不起自己的婆婆,多少年不肯叫“妈”;看不上自己的女儿,导致女儿怀疑自己并非亲生……

嫦娥对筱燕秋而言是宿命,她唯有认命才能知道自己是谁。

不惑之年的筱燕秋终于死乞白赖地争取到重返舞台的机会。但她并没有知足,也没有兑现“只能演一场”的承诺,而是霸占着舞台,一场接一场地演下去,不给徒哪怕一次登台的机会。戏的高潮在筱燕秋的告别演出。刚堕了胎的筱燕秋毕竟是40岁的人了,连演几场之后,筱燕秋只剩下绕梁不绝的神曲和飘忽不定的水袖,而身体早已不听使唤了。她住院了,她睡过了。纵使她疯一样的跑到剧场,也只能和上了装的春来面面相觑,两个女人间不用什么话语,全明白的。第三代青衣:音容宛在,魂飞魄散

第三代青衣春来在戏曲学院唱花旦,活泼伶俐,闹闹喳喳,筱燕秋因为看到她身上青衣的天赋才不顾一切地把她从别人手里夺走。自古到今唱青衣的人成百上千,但真正领悟了青衣意蕴的极少。春来徒有天赋,却并不懂得青衣之道。她披上戏服,常常绷不住就爆出松脆刮辣的笑。春来更像是一个活在我们身边的少女,喜欢肯德基、喜欢流连夜店,也喜欢谈恋爱,她哪里懂得“我情愿冷落无邻血凝冻,我情愿冷月凄清度晨昏,从今后,每当月华升天际,便是我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况味?她似乎更擅长在男人之间周旋并且让他们为之疯狂。

春来的出现,筱燕秋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亦如柳如云当年之于自己,筱燕秋想把毕生的宝藏传授给春来,她不想让嫦娥在自己身上死去。可春来毕竟不是筱燕秋,而筱燕秋也不是柳如云,传说没有发生。春来纵有再好的条件,始终不及筱燕秋的嫦娥的万分之一。剧中投资方郑老板评价春来和她的老师筱燕秋:“你演嫦娥,她(筱燕秋)是嫦娥。就差这么一点点”。可就是这么一点点,两个时代已经被轻易地掰断了。

和前两代青衣相比,春来更懂得把握自己的命运。“我是我自己。我就是不喝你们男人配的药,凭我自己的本事,照样能飞上天去。”这也是时代的进步,但离青衣的意境,却愈来愈远。

三代青衣的心经,并不欢乐,甚至微苦酸凉,要命的是没有一点回甘的补偿。不管是初看还是重温,总让看官们透不过来气,那力量来自于一种重压,一种对人生彻底的否定所带来的重压。

三代青衣,论技术是一代比一代强,论境界是一代不如一代。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欲望的模式,一个青铜的模板,一个偏执的角度。柳如云的青铜时代就是台上台下两忘我;筱燕秋是台上嫦娥,台下煎熬:而春来,则是完全是利己和私欲。或许,这早已不是青衣的时代。多少才子佳人,罗愁绮恨都成了压箱底的记忆,凋落成泥,碾成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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