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水中央

去温泉小镇那天，是周三的下午。天下着雨，雨点斜斜地打落在车窗的玻璃上，模模糊糊的一片，看不清窗外的景物。我紧紧地抓主方向盘，看着远方灰蒙蒙的一片，高速路边那些柔软的藤蔓植物，在风中兀自颤抖。

我如此执拗地逃离，只为抵御自己，不在那片情感中沦陷。

我记得他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叫你小薇可以吗?我笑了，说可以。其实我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是小薇，知道他认错人了，可是我不想否认。

一开始，我和他之间就有了某种嗳昧不清的东西，我迷恋他的怀抱，迷恋他的眼神，迷恋他身上的气息，那种淡淡的、让人神清气爽的柠檬的味道。

我写字为生，生活寂寞而单调。在超市购物时，粗心大意地把信用卡丢在了收银台上，刚刚转身走出十来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小薇，你丢了东西。我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我以为不是喊我。他追上来说，你丢了东西。我回头看他，他干净的眼神略有些羞怯，并不和我的眼神碰撞。我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信用卡，不小心触到了他的手指上，他的手指冰凉。后来想想，我并不能确定当时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并不是多么好色的女人，可是看到他羞怯的眼神，真的让我很兴奋。

我喜欢把许多无法解释的^和事归结为缘分，像我和赵楠，是的，他叫赵楠。他常常去我租住的小屋，小屋很简陋，乱七八糟的书和碟片，凌乱的床铺，永远不叠的丝绒被和软枕，角落里恣意的绿色植物。

他几乎每个星期有半天的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翻我的书，看我的碟，和我有一句没―句的闲聊。

在那样的情境之下，我和这个叫赵楠的男人自然而然有了第一次，像喝水，吃饭，呼吸―样自然，没有丝毫的刻意。

风雨交加的午后时光里，他轻轻地褪去我身上的棉衫和布裙。他的手语细致而温柔，冰凉的手指在我的肌肤上行走，有如蛇的温度，我无法遏制心中混乱的感觉，像个小女孩一般慌乱而又惊恐，我睁着眼睛看着他，看着他略带羞怯的眼神，粗重的气息散落在我的耳际。

他的身上散发出―种清馨的柠檬香，那是不同于男士香水的一种味道，带着一种天然的水果的芬芳，我喜欢这种味道。

当―切渐渐趋于平静，我像一条藤缠绕着他的身体，和他―起分享―支香烟。他说起很多往事，他的朋友，他的亲人，他的事业。小时候念书的母校，曾经住过的老房子等等，事无巨细，唯独没有说他的妻。我问他，他说她是―个有着特殊家庭背景的女人，在―起只是因为某种利益的需要，而不是因为爱。

我像一只猫―样绻在他的怀里，安静地听着，我相信他的话。时间像水一样缓缓地流过，―个下午就那样渐去渐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那颗原本宽容的心，渐渐变得挑剔起来呢?

我变得越来越情绪化，他来，我们便会吵得不可开交，他不来。我便会去他的公司找他，穿着单薄的衣衫，在他的公司门口大声嚷嚷，保安把我往外准……

他并没有吓得抱头鼠窜，从容地从力公室里出来，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揽住我的肩说，亲爱的，回家等我。

然后他会来小屋找我，吵架之后，合好的方式永远是，他要我，恣意地要我。吻我的眼泪，吻我的睫毛，吻我冰凉的唇，我屏住呼吸，在他的怀里，我的心会变得安宁归依。我花瓣―般柔软的身体，只为他盛开。

我变得越来越贪婪，我不能忍受每周只有半天的时间和他在一起，我想象着他和太太在一起时的样子，亦如我和他这般亲密吗?我变得不能忍受，坐立不安，神经质，失眠。

我承认见到她的太太是刻意而为，我就是想知道因为什么令他如此不舍。

那是―个小型派对，都是他们圈子里的人，我央求他带我去，他不肯。我便偷偷地跑去买了礼服，混进去，站在―大堆的人背后。

我看到他和她和拉着手―-起出场，那个女人容颜美丽，肌肤白皙。简洁的衣饰，像空谷幽兰。我心慌气短，终其一生。只怕我也不会成长为她那样高贵的女人，那种优雅是与生俱来的。

这个派对是他们结婚十周年庆。赵楠和她下场跳第―支舞，她身上浓郁的柠檬的芬芳，随着旋转的舞姿不可隐匿的传来，我忽然明白，赵楠身上淡淡的柠檬香是她熏染的。

我远远地看着，心中涨满了绵绵密密的疼，我像一个灰姑娘―样，用手背擦着失控的泪，带着伤痛悄悄地退场，我原谅了赵楠。

回到家里，绝望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我抚摸着赵楠用过的咖啡杯、水晶烟灰缸，从头到尾，我算什么?只是见不得阳光的植物，竟奢望赵楠的爱和承诺，是我要得太多了。从_开始，我就知道他不可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是我自己不遵守游戏规则，掉进了自己的―厢情愿之中。

黯然之中，我找出一只小瓶子，里面装满了白色的药片，只要我吃下去，我就不会有烦恼了。这样想着。我不由得笑了，能够解脱，真好!手机适时地响起来，吓了我一跳，我犹豫了―下，却并没有接。

晕眩之中，我开始出现幻觉，我听见赵楠在叫我，他说，薇，我爱你，我爱你!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的心有些疼，是谁把这么好的男人弄得如此伤感呢?

我是从医院里跑出来的，一个人开着车跑到了温泉小镇，我只是想躲开他，我不想成为他的负累，我爱他。

我宁肯撑着伞，站在镇街的高处，俯视着烟雨中青砖灰瓦的民居，而不愿意待在小旅馆阴暗潮湿的房间里，看那些混沌的脸，那些愚笨的快乐，残忍地破坏我的心境。

我来这里的初衷，只是为了忘记某―个时刻，某一片光阴中―个叫赵楠的男人，有―种叫想念的东西愈来愈清晰地弥漫在我的心头，像一只小虫子，轻轻地噬咬我苍白的心灵，我想念他的吻，想念他的怀抱。

我从来不相信有爱情这种东西，在我看来，爱情只是―种毒药，一饮即毙，不饮永远无法体味其中的精髓和真味。可是赵楠打电话来，他说他离婚了，为了我，他不能负了―个连性命都不要的女人。

我终于赢得了赵楠的爱情，我笑，―直笑到泪水流出来。

从温泉小镇回城的那天，天空仍然没有放晴，低沉地阴着，并且起了大雾，令人窒息。我抓住方向盘，看着高速路两边那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在风中摇曳，心中充满了快乐，这个叫赵楠的男人终于属于我，属于我一个人。

车子驶到高速路口的时候，―辆超载的大货车横冲而来，大雾之中，―直到近前我才发现，赶紧打方向盘，已然不及，还是撞到了高速路的水泥护栏上，刹那间我想起了赵楠羞怯的眼神，温暖的笑容，我笑了……

我终于没有逃脱宿命，这样也好，不是吗，爱情之于我，宛若水中央，即便伸出手，仍然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