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民间抗战散史

时间:2022-08-04 07:32:57

盐城民间抗战散史

“六套发生了塌天大祸”

[讲述人]周春池

[年龄]83岁

[住址]响水县六套中心社区六套居委会

[寻访时间]2015年3月9日中午

“二・六惨案”啊?我不能想、不能说,一想就看到刺刀在眼前头晃;一说就像有刀子在心上剐。半天时间,六套108个人被日本人杀了,塌天大祸啊!

那年我才7岁,镇上有一个大庵(古三元宫),区公所就在里头,驻了百十来个区保安队员,我们几个小伢子经常去玩。二月初四上午,两个鬼头鬼脑的外地人被捉住,会说中国话,区公所怀疑他们是日本探子,摁住一个,放走一个,哪晓得大祸来了。

我父亲死得早,我和姐姐被三叔周体克收留,我和60多岁的奶奶一起睡。初六早上五更头里,日本鬼子“冒不头鼓”(突然)地跑过来了。奶奶(周单氏)把我喊醒,给我披了件棉袄,驮着我就往外跑。门一开,街上全是鬼子兵,穿着黄衣服。老百姓吓得乱喊:不得了了,日本鬼子进六套街了,赶快跑哇!往哪边跑没鬼子?天晓得!乱。

我们祖孙俩个趁个空当就往南边麦田里跑。早上有大雾,天气还很凉,我们一口气跑到西圩沟。听枪声远了点,奶奶就把我放下来,为我扭棉袄上的扣子。突然一阵枪响,奶奶一头栽倒在地,我看到血从她的胳肢窝下淌出来。奶奶爬了几下子,一句话没说就不动了。

奶奶倒在地上,我怎么推、怎么喊都不得醒,吓得咧开嘴号啕大哭,只好一个人往家跑。才跑没多远,又是一阵枪打过来,一颗子弹打在我右腮帮子上,子弹从嘴里穿过,从左脸上飞出来。幸好当时张着嘴大哭,子弹没有打到舌头牙齿,拾得个命!

满嘴的血直往下淌,我疼得不得了,趴在地上哭。比我大一岁的周砖池和弟弟周瓦池,跟着妈妈逃难过来了。他妈妈把我搀起来,说,小二子啊,你满头满脸的血怎弄的?我又不能说话,她就带着我一起逃难。

等到下午,鬼子抬着一个士兵尸首走了。周砖池母亲把我带到杨水龙(音)家,倒水把我喝,怎么喝啊!我三叔晓得后,着人把我找回家。当时街上横一个、竖一个的都是死人。三叔是个中医,找到六套街上唯一的西医王新武(音)给我包扎上药。我的脸肿着圆滚滚的,勉强能喝一点粥汤,过了两三个星期才能吃点东西。

我大姑二十岁,来不及跑,就躲在家里的药橱里,没被鬼子发现,保住小命。

六套街被杀108人,大部分席子一卷就埋掉。奶奶遗体被抬回来,三叔的朋友顾同荣从港湾赶来看望,把他婶母的寿材借给我家,三叔感动得给他磕头。没法子给奶奶做寿衣,怕鬼子再来,就用被子一裹,草草收殓了。

后来才晓得,100多个鬼子是夜里从60里外的响水口偷偷摸进来的。他们一到六套,狗就叫起来了,区公所伙夫王裕禄起得早,朝院墙外一看,满街的鬼子兵!连忙推醒保安队员,他们扒开厨房后墙就逃。最后一个跑的张正涛,迎面撞到3个鬼子,抬手一枪打死一个,趁乱跑掉了。

区公所的人一跑,老百姓就遭殃了。鬼子见人就杀。他们把38个老百姓抓到街南的大龙港(河),在大坟上架起机枪扫射,再踏着尸体检查,看到活的就用刀戳。倒在死人堆下的教师沙百环、汤德之的父亲汤本金(汤本经)被打伤,装死不动,活了下来。在街北芦长茂家后边,鬼子强迫18个青壮年站成一排,当活靶子全部打死了,畜牲啊!

(盐城晚报记者征跟东/整理)

“鬼子欠我家两笔血债”

[讲述人]王文学

[年龄]78岁

[住址]响水县六套中心社区六套居委会

[寻访时间]2015年3月9日上午

本来要在家屋等你们的,夜里想起过去的不幸,就没法睡着,喘不过气来,肺气肿复发了,一早上来卫生院开了七袋子盐水,才挂了一袋。医生不让我多说话,我从鬼子刺刀下逃得一条命,已经78岁了,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我家里穷,住街心三间丁头屋。当时我才13个月大,大人抱在手里头。初六一早阴死鬼冷的,鬼子趁天黑摸到六套街,狗叫得}人。他们杀到我家,我爹爹王金高不能“跑反”(为避兵匪而逃走),被打成重伤,没多久就死了。

我父亲王克兵(王克斌)从小识字,是一个理发师,胆子大,脾气急,看到鬼子作恶,就冲过去郏骂)他们,我们过得好好的,又没犯法,你们绝八代的来做甚呢啊!鬼子能把你骂吗?把我父亲一推一甩,举枪就打,一连打了好几枪,又戳了几刺刀,血直往外喷。

我吓得大哭。一个鬼子闯进屋里把我拎起来,直接掼到街心路面上,当场七窍流血,哭都哭不出来,差一点小命就没得了。

鬼子血洗六套,杀了我父亲和爹爹,欠我家两笔血债,邻居们都遭了殃。隔壁两个姓梁的表叔也被鬼子打死了。他们一个四十五六岁,一个四十七八岁,被枪打斧头砍的。那一天,六套小街有18家被杀得绝了户。

周月池家开杂货店,他儿子周柏良比我大一两岁,奶奶带我去和他玩过。鬼子闯进小店抓起两条香烟就走。周月池不晓得鬼子多凶狠,跟上去要钱。惹恼了鬼子,转过身就把他按在地上,拿刺刀把两个眼睛全剜掉了,扔在街上活活疼死。

我家对门的夏如珍(夏如桢),40多岁,开修车行,会打铁、做土枪。鬼子把他绑到大槐树上,拿斧头劈掉脑壳,脑浆直淌;肚子被挑开后,肠子挂了出来。

有几个到六套做生意、过宿的外地人,记得有两个磨刀的北方侉子,命全丢在这块了。还有从滨海那边过来做工(打工)的爷儿两个,没来得及跑,都被打死了。水顾庄的顾彦林来看亲戚,鬼子用布把他的头裹起来,往太平河里一扔,再用枪打,河水都红了。

我哭,奶奶哭;家家哭,满街哭。六套死的人狠呢(特别多),有的妇女也遭了殃。

奶奶舍不得我,不肯把我送人,把我看得比她的命还贵。家里没粮,她就带我去要饭,跟人家说,把点儿饭给我孙子吃吃吧,我饿死没关系,把我孙子养活就行了……我长到7岁,能到老黄河堆坡子上种花生了,日子才好过一点。我一天学没上过,13岁就出来学手(艺),靠替人理发活下来。

事情已经过去76年,经历的人没几个在世了。你们从盐城来听我讲,我既伤心,又高兴。要把这事情传下去,让年轻人知道。

[采访手记]

这是盐城地区在八年抗战中惨遭日寇蹂躏的一个缩影。

据《盐城市志》记载:民国28年(1939)3月26日(农历二月初六),凌晨,日军一部由响水口突袭六套镇,残酷杀害无辜平民108人,制造了血腥的“二・六惨案”。

据《盐城文史资料》(第一辑)刊文,97名本地人和11名外地人被害,81名妇女失去丈夫,136名孩子成了孤儿或单亲,不少父子、兄弟、叔嫂同时遇害。六套元气大伤,许久未复。

20年前,六套人修建了一座“二・六惨案纪念碑”,碑高2.6米,刻上当时收集到的84个遇难者名字。上有“张汝文、汝文儿”“周大新、大新侄”等字样,显示同时遇难的小孩名字不详。

我们寻访到居民邹士军,他爹爹邹广如被日军子弹打死,三爹爹邹广美被刺刀戳死,两人名字均未上碑。

当地有识之士一直致力于乡史教育,年近八旬的老干部张继清,每年都要为中小学生揭露日本暴行。遇难者后人周德新多年来奔走呼吁,力推建设一座二・六惨案纪念馆,以铭记历史,警示后人。他已收集整理了95个遇难者名字(含亲称、外号)。

累累暴行,历历如昨。逝者已矣,实不忍忘!

(盐城晚报记者征跟东/整理)

目睹日机轰炸盐城

[讲述人]赵步生

[年龄]80岁

[住址]亭湖区五星街道苑北社区

[寻访时间]2015年3月13日上午

我是1935年12月生人。兄弟5人,排行老三。老家在登瀛桥西小海滩(先锋岛)上。现居盐南新村,低保户。平时在盐马路帮二儿子家照看百货店。

日本鬼子第一次打盐城,我还小,记不起来,只听大人们说过,当时是父母抱着我跑到乡下躲战乱。那时才3岁嘛,被父母带着。

记得清楚的,是鬼子飞机有一次轰炸盐城,那个场面非常恐怖,至今没忘。

1941年春天,我6岁,上学呢。大约是5月份,天气不冷了,蟒蛇河南面的田里庄稼都绿了。那时盐城很小,串场河、蟒蛇河南是大片田地,很少几户人家住着。我家住在小海滩,三间土坯茅草屋,紧靠着登瀛桥西口。父母当时熬制麦芽糖做小生意。

那时的登瀛桥是木头造的,五六米宽,但很高,桥面距水面有七八米呢,可以通行大船。串场河比现在要宽出十几米。

那天中午,家里要烧饭,没米了,妈妈挎上一只篮子去桥东米店买米,我就跟着妈妈一起去。刚走到登瀛桥东边的米店旁边,只听天上传来飞机声音,很响,吓人呢。大街上的人都四处跑散,躲避起来。

我胆大,仰脸看飞机,被妈妈拉进桥边的一个大屋子里,这里被主人家挖了个坑,躲飞机轰炸的,坑里已挤进几十个人。那时人可呆了,这又不是防空洞,哪里扛得住炸弹!如果真有炸弹落这坑里,一个人都别想活下来。

几十口人就这么挤在土坑里,我从窗口望出去,十几架日本飞机来回飞,那飞机飞得很低,也就四五层楼高度,飞行员脸都看得清楚,如果有步枪,真能打下来,可谁手里也没枪。那时谁又敢打日本飞机呢?忍吧。

就在大家等待飞机飞走,好回到自家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飞机投炸弹的呼啸声。那炸弹足有一庹长(成人左右平伸双臂两手指尖间距离)。第一颗炸弹扔在太平桥和登瀛桥之间的河道中间,没炸。第二颗扔在蟒蛇河南岸,现在的面粉厂一带,炸响了,腾起一股浓烟。

这时,我们这屋里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想出门看看飞机走远了没有,大家劝她不着急,别出去,可她不听,刚出屋,就被一架飞机发现,飞过来扔下炸弹,她就被炸死在房屋的墙边,血淋淋的。那天啊,日本飞机专门找人炸,幸好我们这屋里的人没被发现,否则,我可能也活不下来啦。

等过了一个多小时,没了飞机声响,大家才出来,满大街都是火啊!妈妈背起我就往家跑,到家门口一看,我家的草房全着火了。那天,盐城不晓得烧毁了多少房屋。心里恨啊。

夏天,日本鬼子占领盐城,在登瀛桥上设置岗哨,盘查过往的老百姓。日军驻扎在串场河东边的“洋公馆”,就是现在新街社区居委会北侧的小洋楼。鬼子牵着大狼狗横行霸道,见到中国人戴帽子的,就叫你把帽子摘下来行礼,动作慢一点,就叫狼狗咬,残忍呢。

1943年秋天,一个抗日战士被日本鬼子抓住了,被用铁丝绑着押到登瀛桥北边的河边,浑身浇上汽油,活活烧死了。我家就在河西岸,我们亲眼看着那个战士被烧得直跳,发出阵阵惨叫声。

直到今天,我还常做恶梦,梦见日本鬼子飞机轰炸的场面,还有那个死在炸弹下的妇女,以及被活活烧死的战士,常常从梦中惊醒。

[采访手记]

赵步生回忆当年日军轰炸盐城和残害抗日战士的场景时,几次说到“恐惧”二字。虽已过去70多年,老人还常常梦到被日军飞机轰炸,那场战争给盐城老百姓造成的精神创伤,至今犹存。

没有强的国,就没有好的家。中国人的爱国主义精神,是被血淋淋的历史激发出来的,是一笔笔血债塑造出来的。侵略者的罪行,让目击者恐怖,也产生愤怒。这种愤怒弥漫民间,是造成侵略者必然失败、抗战必然胜利的民意基础。

赵步生虽不是抗战英雄,但作为一个普通百姓,牢记当年惨状,并将它讲述出来,是对历史的一种记忆,更是对未来的一种警醒。

(盐城晚报记者程爱春/整理)

两位亲人被害丁陆舍

[讲述人]黄经实

[年龄]74岁

[住址]城南新区伍佑中学教师宿舍区

[寻访时间]2015年3月15日下午

“丁陆惨案”发生在1941年7月24日。从伍佑逃难至丁陆舍(现伍冈村)的十几个平民,被扫荡的日军用机枪射杀。我父亲黄传厚和叔叔黄传奕都是遇难者。当时我刚满月,还在母亲的怀里。

听我母亲说,那一天日军扫荡。父亲、叔叔和母亲带着我和两个姐姐,随逃难人群从伍佑往西边跑。中午时分到了丁陆舍,这里有一南一北两个墩子,我家先是躲在北墩子。

正是大夏天,很热,母亲又裹着小脚,怀里抱着我,还要拉着我的两个姐姐,早已跑不动了。一家人正在休息,这时伍佑街上典当铺朝奉(管事人)曹少华跑过来,喊我父亲:“南边墩子人多呢,躲那边去吧!”父亲和叔叔就跟他去望望情况,哪知这一去,就成了永别。

不多时,南边墩子就传来枪声。等到枪声停止,日本兵撤离后,母亲领着我们赶过去,只见到秧田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父亲和叔叔浑身是血。母亲跳下秧田,抱起父亲,呼喊他的名字,但父亲再也没睁开眼。当时他才38岁,叔叔刚满23岁。

曹少华也当场遇难,他儿子曹广学当时16岁,个头小,被人按在身下,躲过扫射,喝了一肚子血浆子水,成了唯一幸存者。

据曹广学说,当时日本兵正在村里搜查,父亲和叔叔等十几个人躲在袁二老丈人、开磨坊的丁三胖子家里,丁家门口系头毛驴。一个正在路边瓜田里摘瓜的日军,突然听到毛驴的叫声,回头察看,正好与袁二对了个照面,袁二是伍佑街上的剃头匠,穿着黑裤子白衬衫,与乡村一般老百姓不同,可能被日军当作军人了。

那个鬼子立即召来同伙,将他们驱赶到秧田里,架起机枪,父亲和叔叔一看不好,大声喊:“鬼子要杀人了,快跑!”顺手将年纪最小的曹广学推倒在秧田里,这时鬼子的机枪开火了,十几名青壮年全倒在血泊中。

父亲并没被第一波扫射打死,受伤后倒在秧田里,以为鬼子走远了,就从水里抬起头想爬起来,不料被鬼子发现,回来又对着头部补了一枪。这队日军才扬长而去。

我母亲苏秀英当时只有35岁,带着我们逃出生天。兵荒马乱的,上哪找棺材!只好就地把掩埋亲人。直到1958年,我们才将父亲和叔叔的遗骸迁葬到伍佑南边的墓地。

父亲从英国剑桥大学留学归国,在复旦大学教书;叔叔从北京大学毕业正准备出国留学,当时都是大知识分子,他们利用暑假赶回来看望我们,谁想到在伍佑被日军杀害。

我们黄家经此打击,家道中衰,一蹶不振。母亲带我们去扬州公婆家,解放后才回到伍佑。她老人家一直生活在悲痛之中,1962年正月去世,只活了56岁。她生前经常给我讲述日军暴行,那是她无法抹去的痛苦记忆!

去年12月13日,我的学生贾秀全、张怀生等几个人,陪我去伍冈村祭奠“丁陆惨案”遇难者。村里81岁老人陆汉庭当年亲眼目睹惨案,他回忆说,日军对一群衣着比较整齐的逃难者疯狂杀戮。

新四军纪念馆研究员陈宗彪跟我分析:1941年7月,日军围剿盐城新四军军部。丁陆惨案是日军扑空后制造的一起暴行。

[采访手记]

一个复旦大学教师,一个北大学子,一群躲避战乱的店员,都因衣着比较整齐而惨遭日军屠杀。这个惨案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在侵略者眼里,中国人生命轻如鸿毛,可以随意杀戮。

1995年4月,在伍冈村竖起一座碑,记录“丁陆惨案”。如今碑文已难辨识。据村民讲,很少有人前去观瞻。和平时期,人们更关注生活的改善、财富的积累,这当然没错,但我们不该忘记侵略者在家乡制造的惨案。

本文讲述人、伍佑中学退休老师黄经实的饭桌上摆着父母亲遗照。黑白照片上,男子眉宇间透着儒雅之气,女子眼睛里似乎流露出难以排遣的忧伤。两位民国百姓,一个韶华英年死于非命,一个饱受孤苦中年早逝。他们的遭遇警醒世人:国弱命如草芥,国强方有尊严。

(盐城晚报记者程爱春/整理)

三位亲人惨烈牺牲

[讲述人]陈必圻

[年龄]72岁

[住址]阜宁县沟墩镇白水塘村

[寻访时间]2015年6月1日上午

我老家在阜宁县原南坎乡,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常年帮人家种田、耕田养家糊口。年少时常听老母亲和乡里的老干部讲我父亲陈铆(殒年22岁)、堂叔陈方(殒年19岁)以及堂哥陈必法(殒年28岁)被鬼子残忍杀害的故事。我是遗腹子,父亲牺牲5个月后才出生。

日本鬼子打到阜宁后,我父亲陈铆、堂叔陈方以及堂哥陈必法加入民兵队。1943年4月14日,我们吴滩区委得到可靠情报:盘踞在沟墩的日军以及伪军将于次日出动,沿着串场河向北到南坎、中陈庄及河西的东西圩仓公祠(陈氏宗祠)一带扫荡,烧毁供有抗倭英雄陈仓牌位和明代嘉靖皇帝御书褒奖陈仓功绩“孝义格天”匾额的仓公祠。

区委紧急部署,由县公安特派员王仁担任总指挥,区长周平南带领区大队进行一线阻击,区民运队长陈鸥率领两乡(现沟墩镇镇域东北片各村)民兵配合作战。各个队伍均采取伏击的方法,出其不意打击鬼子。

我父亲陈铆、堂叔陈方以及堂哥陈必法等民兵战士在中陈庄渡口负责警戒任务,并安排专人在陈氏宗祠附近警戒。

4月15日早晨7点多,鬼子在伪军的引领下倾巢出动,举着膏药旗,携带轻、重机枪和三盖等武器,沿着岗路向北,直奔位于东圩子北面的仓公祠,放火烧毁了宗祠房屋。鬼子同时还派出汽艇顺着串场河向北继续扫荡。

战斗立刻打响,战士们用新制的土大炮轰击鬼子汽艇,迫使汽艇搁浅熄火。战士们用步枪向河对岸岗路上的鬼子、伪军射击,瞬间打死胡姓伪军班长等九个敌人,打伤几个。鬼子和伪军稳住阵脚,用轻、重机枪反扑,密集的子弹扫射过来,打得我们的人抬不起头来,当场有人死伤。

敌众我寡,武器又不如鬼子,我们这边点燃柴草借助浓烟掩护撤走。烟火很快就被大风吹灭了,看到烟火的战士都撤出了战斗,但在两里开外的我父亲陈铆、堂叔陈方以及堂哥陈必法三人仍然坚守在阵地,和敌人打。

突然,一梭子弹打到我父亲的腿部,堂叔发现后,立刻背起我父亲向东南方向转移,边打边撤。我父亲看情况紧急,便对他说:“放下我!你们快走!”堂叔将我父亲放在麦田里,和堂哥陈必法举起枪托砸向围上来的鬼子伪军。不幸的是,三人最终都被俘了。

被俘后,汉奸王长生从群众家里抢来一把菜刀,残忍地将我父亲陈铆杀害,割下头颅戳在步枪刺刀上让伪军扛着。丧心病狂的王长生又用刺刀戳穿堂叔陈方、堂哥陈必法的锁骨,用铁丝穿过锁骨,将二人连成一串押往沟墩。

途中,王长生让我堂叔陈方、堂哥陈必法喊反动口号,结果他们高喊:“当民兵光荣,做汉奸可耻!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汉奸卖国贼!”气急败坏的王长生,用刺刀戳穿堂哥陈必法的嘴巴。到了沟墩,鬼子和伪军先是严刑拷打,后又诱降,都没有成功。

4月16日,鬼子和伪军将堂叔陈方、堂哥陈必法押到沟墩街西一处坟地,将他们绑在树上,用刺刀在他们身上戳成一个个小孔洞,一边向孔洞日本的小膏药旗,一边唤来狼狗撕咬堂叔陈方、堂哥陈必法的身体,两人就这样被折磨而死。丧失人性的王长生,命令手下将堂叔陈方、堂哥陈必法的心肝挖去炒着吃了!

1952年,逃亡到上海的王长生被押回沟墩。在万人公审大会上,王长生被宣判死刑立即执行。王长生死后,南坎村部分村民愤怒地砍下他的头,拎到南坎战斗发生地祭奠英魂、告慰烈士。

[采访手记]

“72年前,敌人残忍地砍了我父亲的头,每当想起这事,我就……”采访中,陈必圻老人几度哽咽。老人说,回忆起这段历史,不仅他悲痛欲绝,村里见证那段历史的80多岁的老人,也是伤心不已。

陈必圻老人年轻时,曾在南京参军已当上排长,后来因为生了一场大病,只好回家务农。3位烈士的墓就在陈必圻老人家门口,老人说选择居住这里,就是想一辈子守着父亲。“每当面对父亲的墓,我都想说‘父亲,儿子想您’!我会继承父亲的遗志,教育好子孙,为国家强大作出贡献!”

(盐城晚报记者李永宁/整理)

枪毙汉奸钱小亮子

[讲述人]陆登香

[年龄]88岁

[住址]建湖县冈西镇唐湾村

[寻访时间]2015年4月10日上午

29天!当时为了我,我的父亲被鬼子严刑拷打,折磨了29天,差点连命都没了。

1942年底,我15岁,在韩家墩参加了地方武装,负责站岗放哨。当时敌人的封锁线在冈河,东岸架着好几挺机枪,没人敢走那里。有一天,区里有一封信要送到河东,找不到人,冈西区区长叫李甲,他听说我水性好,问我能不能送过去。

我答应了李区长。信是不到一指宽的纸条,用胶布裹起,塞在耳朵眼里。大寒天,我把棉衣一脱,只穿着裤衩,一个猛子扎到河里。那河有几十米宽。

躲过敌人的岗哨,我悄悄摸上岸,找到河东部队的曹连长,把信交给他。曹连长看我冻得直抖,立即给我披上棉衣、端上热菜热饭,然后对身边的人说:“等会儿派人把这个细伢崽(小孩)送回去。”曹连长还把了个收条给我带给李区长,我记得上面写着“同意”。

这个事情后来牵连到了我的老父亲陆应龙。1943年初,我参加了建阳总队。我们这边有个汉奸,叫钱小亮,村里人全喊他“钱小亮子”。他告密说我曾经传过情报,日本人晓得了,就把我的父亲抓走,逼父亲把我交出去。父亲不肯交,他说:“把他交给你我是死,不交给你我也是死,不如我先死。”

上冈的敌人据点里,日本鬼子支起大炉,拉起风箱,酒杯大的铁块烧得通红,从肩胛到屁股,再从肚子到脚上,一溜下来,直冒烟,父亲身上没处好地方。29天!我清楚记得,父亲被敌人关了29天,硬是没开口。

当时家里人着急,请舅爷爷到处托人找关系,最后说可以用钱赎人。那会儿哪有钱?!最后我的小妹妹给人当童养媳换了笔钱。家里能卖的也都卖了。好不容易凑够钱,把父亲从上冈赎了回来。我们不敢去接人,还是请了一位村民撑着小船去接的人。到家的时候,只见父亲遍体鳞伤,没一块好肉。

一段时间之后,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汉奸钱小亮子被抓住了。当时我在建阳总队做班长,村里人喊我家去枪决钱小亮子。得到消息之后,我就报告连长,说钱小亮迫害人民、迫害我的家人。连长就派一个战士跟我回去,处置钱小亮子。

我到钱小亮跟前,把帽子一拿,问他:“你认识我啊?”“不认得。”“我父亲是陆应龙。你说你有没有做迫害人民的事情,草埝口(今建湖县草堰口社区)到院道港(冈西镇最北部)五六里的房子是不是你烧的?你说你该不该死?”钱小亮开始还讨饶,后来就不吱声了。我说:“你把人民迫害得够苦,总要死在人民之手!”

正当我要枪决的时候,家乡老百姓喊:“不要让顺二爷开枪。”我排行老二,村里人全喊我顺二爷。老百姓怕我开枪之后,钱小亮子的后人找我报仇,最后跟我一起来的战士小陈主动提出帮我执行枪决,把钱小亮子枪毙掉了。

1944年,根据斗争的需要,以建阳总队等为骨干,组建了盐阜独立团,王良太任团长。有一次,独立团的一个营攻打草埝口的碉堡,我所在的班负责望哨,一旦发现敌援立刻汇报。那场仗打得很惨,虽然碉堡攻了下来,但是伤亡很严重。那个营的营长叫丁连吉,就在冲锋的时候,被机枪扫死了。

[采访手记]

采访之前,家人说陆爹爹身体硬朗,很能干。到建湖找到陆爹爹的时候,果不其然,88岁的他正在新房里自己搞装修,扛水泥、搬建材,让人惊叹。

然而,这样一位硬汉,一坐下来说起抗战历史,就泪流不止;提起父亲遭受敌人严刑拷问的惨烈过去,更是用毛巾掩面,难抑悲声……整个采访过程,陆爹爹没怎么睁过眼。或许是春日阳光刺眼;或许是流着泪的眼睛疼得难以睁开;或许在闭上眼睛的时候,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又在脑海里重现。

抚摸历史的伤痛,是要保持痛感。这些亲历者的切身之痛,应该成为后辈们谨记历史的理由。

(盐城晚报记者陈婷、祁佳/整理)

14岁上战场打鬼子

[讲述人]孙良彬

[年龄]90岁

[住址]城南新区伍佑街道宏心村4组

[寻访时间]2015年4月9日下午

说起来话长呢!不瞒你说,我家里穷,父亲是个瓦匠。那时候混口饭吃不容易。民国22年父亲去造下明闸(大丰三龙境内)做工,在那边带了个徒工施元丰,海门人,二十几岁。后来实在没生活做,施元丰去江西当了兵。

我念过三年书,头一年开蒙,第二年“倒天水”(发洪水),没上几天,第三年日本鬼子到盐城,不能念了。鬼子是二月二十六(农历)过来的,他们从大团、刘庄杀过来,一路炮弹炸,声声进耳。他们到我们同心村(现宏心村),强迫家家插太阳旗。找块白布,再剪块圆红布耷(缝)在中间,插门头上,不然就杀人。

我的老姐夫严凤堂,比我大15岁,那天在河边弄个网子鱼,被鬼子望见了,抓到西北乡(建湖一带)修工事,半年后才放回来,伤痕一块一块的。同一批十几个多数死了,伍西村(伍佑西部)快成了寡妇村。

新四军过江到盐城,施元丰穿一身军装来看望师傅。我父亲去世已年把时间,家里只有五十多岁的妈妈和14岁的我,也没什么吃的。施元丰对我妈妈说:“让宝宝跟我去当兵吧。”妈妈40岁才生我,心里舍不得。施元丰说:“没事,有我呢!”妈妈嘱托又嘱托,要听长官的话。就这样,我14岁进盐冈大队当了兵。施元丰手下总共二十几个人,假称一个连。

我一开始没枪没军装,跟炊事员烧饭,天天移动,仗一个接一个。有一次,我们二十多个人护送陈明(音,女干部)去找她丈夫、冈南区区长倪大成。我们吃过中饭沿冈沟河东走,在三里桥遇到七八个鬼子和五六十个和平军,隔着河朝我们打枪。我们一边还击,一边快速行动,最终摆脱了敌人。

第二年夏天,十来个鬼子和200多个和平军在大冈扫荡,我们跟他们接火了,队长令我们迅速散开,呈包围状向他们射击。我拿着一支老套筒,带一根洋丝(通条)的那种老枪,也围着敌人打。实际上我们人少,摆的是迷魂阵,打死打伤几个,把敌人吓跑了。

这一年我们在小公司(泰和盐垦公司下属)也打过一仗,我们打得快,撤得也快,好几个和平军被打死打伤,我们只有几个擦伤的。鬼子气得把小公司的房子烧了。

最危险的一仗是在阜宁罗桥打的。那是1944年5月(农历),打了一夜两天。起初是敌人中午扫荡,群众敲锣通知跑反,我们接到命令去阻击敌人,保护老百姓。

罗桥那时很小,没多少人家。和平军饭桶,不经打,但日本人顽固,有好几挺机枪,还筑工事。双方靠河槽、坟茔滩掩护对打。这一仗死的人不少,我身边一个姓曹的高邮人牺牲了,二十七八岁,被鬼子机枪打在小肚子边上,第二天傍晚撤退时抬走,天亮就死了。

我们撤到村里,晚饭也没吃就睡着了。早上战友发现我帽子上有两个洞,掀开一看,从脑门往后一绺头发都炽得了,肯定是子弹穿过去的。他们都说我命大。仗打得紧张,我都没觉得。

打赵云祥(盐城伪军头子)的时候,我们埋伏在串场河西的十八里口子(益丰社区一带),防止他们逃跑。那时我已用上中正式步枪,连里也有不少三八式,都是缴获的。

[采访手记]

见到孙良彬时,他正躺在伍佑医院的病床上。此前一天,这位90岁的老兵胃病复发,那是冬天急行军冰河落下的。护士说:“孙爹爹闲不住,就爱出去跑跑,昨晚还一个人去浴室洗澡。”老英雄精气神足,真令人欣慰。

从军10年,娘亲盼归10年。日军侵华改变了孙良彬的人生。斗日伪、保家乡,出生入死,从一个乡村穷孩子成长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勇士。1950年秋,硝烟初散,他便回乡种地,一心一意侍奉老娘。经历过生死,心中无名利,他只做过几年村官。

“手中有枪,鬼不敢来”,回首10年行伍,老人感慨道。

我想,这句大白话,不正是对“国家虽安,忘战必危”这一古老兵法的生动注解吗?

(盐城晚报记者征跟东/整理)

鬼子到曹家墩抢牛烧房

[讲述人]曹致亮

[年龄]83岁

[住址]市区解放北路源源钻井工程公司大院内[寻访时间]2015年4月16日上午

抗日战争时,我家住阜宁县沟墩西乡北岗东南角,我家和四叔曹效龙两家住在一个墩子上,人称曹家墩。家人靠种田谋生,但每年收的粮食,常常被土匪扒走。我小时候记得被扒走四次。

日本鬼子占领沟墩后,土匪、伪军和鬼子勾结在一起,我们就更加遭殃,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家曾两次受到日本鬼子的伤害。

因为父亲去世早,一家老小就指望一头耕牛帮人家干活养家糊口。1943年秋天,鬼子伪军从沟墩北面到曹家墩扫荡,我正在放牛,听到风声后赶紧牵着牛向东南方向跑。没过多久,鬼子和伪军搞拉网式排查,从西向东兜过来,鬼子走南路,伪军走中路。

我见他们过来了,吓得弃牛而跑。我躲在远远的地方,看到伪军在渔深河边把我家的牛牵往沟墩。

一家老小就指望这头牛呢!这下子怎么办?我二姨父顾允门家住顾墩,和伪军据点一河之隔。几天后,他通过人请人疏通关系,花了十二斛(一斛42斤)稻才把牛赎回来。

牛牵回来,家里人一看,两个牛角都被伪军锯掉了,望见角里的肉,还流着血!一家人心疼得不得了。牛角被锯,拉力就差多了。当年一头小牛值几十斛稻,我家没有那么多钱再买牛了。

第二年(1944年)秋的一天早上,鬼子袭击曹家墩。区小队教导员陈为传带领队员在我家和四叔家过宿休息,得知鬼子扫荡,把队员和民兵撤到墩子西边第二道小河的西岸,利用有利地势阻击鬼子。

这时,11岁的我和大我两岁的哥哥,只听到跑反的人喊:“快跑呀!鬼子下乡扫荡杀人啦!”

我们吓得拔腿就跑。什么东西也顾不得拿。一直跑到离家六里多路远的西小舍。父亲已去世两年,母亲裹脚跑不动,只好逃到河南岸去,撤掉小桥,躲过一劫。

没过多长时间,就听到密集的枪声,这是区小队和鬼子交上了火。鬼子受阻滞留在我家墩子上未能前进一步。

这天,我家大门卸下作铺还未装上,地面又是铺着稻草,鬼子可能断定这是区小队在我家过宿,当下抢掠又烧房。庄上猪鹅鸡鸭、熟粮豆谷,稍有价值的东西全被抢光。鬼子抢光东西,又一把火烧了房子,只见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有消息传来,说我家房子被烧光了,我们听了如五雷轰顶,悲痛万分,按捺不住怒火,立即往回跑,只恨手中无刀枪,不能报复这帮匪兵!

等我们回到家,眼前一片焦土,残火、灰烬、糊墙框。我家和四叔家十多间草房全被烧了,草堆、衣被行囊、生产生活用具化成了灰。住无房、穿无衣、睡无床、耕无具、种无粮,母亲只好带着我们外出乞讨。

鬼子给我们造成的灾难,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至今还保留这焦木糊墙,留作铁证。

当年鬼子突袭曹家墩,企图消灭在这里过宿的区小队和地方民兵,是谁给鬼子提供通风报信的呢?

过了八年,这个谜团终于解开。1952年秋,在沟墩西郊荒地上召开公审宣判大会。法官宣布土匪罪行,枪毙了罪犯曹效贤、陈纪鸾(小黑翠)夫妇和戴四扛头(绰号),他们最大的罪行,就是充当汉奸,勾结日本鬼子和伪军,为鬼子提供情报,企图借敌之手消灭区小队和地方民兵。

对于这几个作恶多端,帮助鬼子干尽坏事的土匪,真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他们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

[采访手记]

83岁的曹致亮老人,退休前在老家是一名教师,虽然耳朵有点背,但思维非常敏捷。交谈中,老人不时用手比划着,向记者讲述70多年前的亲身经历。

讲到痛心之处,老人双手微微颤抖,语速变慢,双眼发红,犹如穿越至70年前,鬼子的暴行像电视画面一样,再次浮现在眼前。

老人说,今天我们绝不能忘记那段悲惨的历史,要牢牢记住鬼子所犯下的罪行和人们所受的苦难。我们要兴国强兵,走和平发展道路,提高警惕,防止日本军国主义复活,再来侵犯,加害我们。

(盐城晚报记者李永宁/整理)

策反和平军机

[讲述人]郭夕书

[年龄]90岁

[住址]滨海县中央花园

[寻访时间]2015年4月13日

我是滨海坎北黄田村人,现在这村子叫益礼村,就是为了纪念抗日英雄张益礼。

日本鬼子是1939年初杀到东坎,不久又搞了六套大屠杀,我们听到都很紧张。农历二月初的时候,本地小刀会与鬼子干了一仗,小刀会死了好多人。可惜啊,小刀会光有勇气,却没枪,只有刀、红缨枪。小刀会就吹小牛角号往上冲,鬼子机枪一扫,什么都完了。

接下来,日本鬼子与和平军清剿小刀会,我们黄田村李家舍百十来户的房子全被烧了,十几个村民被打死了。我有个熟人陆传耕,他的母亲陆汪氏被鬼子老远打了一枪,20年后肌肉萎缩了子弹才露出来。

1940年8月(农历),中秋节,共产党队伍才来。装备也不齐整,地主看了都笑话。到了1942年,地方抗日民主政权慢慢建立起了,我哥哥郭夕昌还是本村的组织委员呢。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慢慢地参加抗日了。

鬼子有个据点在王团荡,现在叫东坎镇团荡村。鬼子不多,主要是和平军。抗日武装在据点附近开了个饭店,我就在里面跑堂。

和平军经常到饭店里吃饭,有时候吃了饭不给钱,就留下两颗子弹。那会儿抗日武装缺枪少弹,他给,我们也就收了。现在想起来,我觉得和平军其实也知道饭店与抗日武装有关联,但也不打算追查,鬼子不问,他们就混日子。

王团荡有个保长叫张永元,其实是地下党员。我的任务就是替他送信,信的内容都是据点鬼子和平军的动向。信也不是张永元直接给我,而是转给一个叫韩荣海的人。韩荣海定期把信藏在不同的地方,让我去取。

信什么样子呢?就是个二寸长的小纸条,折叠成个三角包大小。信的内容有时两句话,有时三句话。上级明确说,我只能取信送信,不能看。那我怎么知道信的长短呢?因为有一次啊,下雨了,身上弄上水了,信潮掉了。我很紧张,赶快在身上捂干了,信的内容就透出来了。那次信上就一句话:“明天可能向西北方去。”

王团荡的这个小饭店呢,还干过一件策反的事情。有一阵子,鬼子给据点的和平军配了一把机枪,随机枪的还有一个机。机叫王清民,经常到饭店来吃饭。当时我们就想把这个机枪弄过来。张永元就出面请王清民吃饭,吃着吃着就吃出感情来了。然后就劝他投靠抗日武装。三劝四劝,王清民也就同意了。

一天晚上熄灯之后,他就扛着机枪一路往西跑,还把路给跑错了。好不容易才接上头。为了这事儿,上级一下子奖励他800块钱,他分文没要。后来机枪被送到主力部队去了,王清民也跟着走了。但没过多久,就传来消息,王清民牺牲了,被炸弹炸死了。

1943年8月30日(农历),鬼子来我们黄田村扫荡。张益礼组织民兵跟鬼子打,村民四下跑反。打来打去就打乱了,我用独轮车推着母亲一直跑到废黄河边上,没地方跑了,被和平军追上了。他们把我母亲往地上一摔,勒令我推着独轮车和粮食跟他们走。没办法啊,哭也没用,我就被枪顶着走了。到了王团荡,和平军抢了粮食,车也不还,还想把人也扣下。我瞅准一个机会,悄悄逃了回来。

回来之后才知道,这次扫荡,我们村连死带伤23个人。民兵打得很英勇,到最后连民兵大旗都竖起来了,大土炮也拿出来轰。吹号角的裴四,60多岁了,拿着大刀冲到敌人面前,被机枪给扫了。村里的朱七爷爷儿俩都被打死了。张益礼一直打到最后,被鬼子抓住了。鬼子严刑逼供,张益礼死也不说,后来就被砍死了。

为了纪念张益礼,我们村改名为益礼庄,现在叫益礼村。

[采访手记]

采访郭夕书老先生,是在滨海县人民医院里,当时他摔了一跤,在医院检查。但一提起抗日的故事,立刻浑身是劲。对当年的事情,郭夕书不但记得清晰,还反复强调什么是“听说的”,什么是“经历的”。

对于东坎人民当年的抗日壮举,郭夕书讲得很仔细,也很激动。但仔细和激动之后,还是感叹,当年国家嬴弱,被日本侵略到家乡,实在是国耻。

(盐城晚报记者姚梦/整理)

两次从刺刀下脱险

[讲述人]闻怀龙

[年龄]100岁

[住址]城南新区黄海街道阳光世纪城[寻访时间]2015年6月6日上午

我老家在阜宁东沟镇黎明村,小时候那里叫徐王村。兄妹5人,我排行老三。父母都是农民,靠租种余大地主家的28亩田谋生。一年忙碌只能收到几百斤粮食,半年糠菜半年粮。父母无奈,将我大哥闻怀智送豆腐坊打童工。

1931年盐阜一带发大洪水,田间颗粒无收,外地来逃荒要饭的穷人在路上连绵不断,有的人走着走着就饿倒下,一倒下就爬不起来,饿死了。我家为保命只有向地主家借粮,背上了还不清的高利贷。

抗战开始后,日本鬼子占了我们东沟和益林、苏嘴等地。我结识了时任东益区教导员的地下党孙海清。1940年秋天,区委任命我担任徐王村村长兼民兵分队长,带领群众反“扫荡”、反“清乡”、反“伪化”。

1941年3月中旬一个大清早,鬼子突然来扫荡,来不及多想,我敲铜锣叫村民快逃跑。就在多数人已撤走时,鬼子冲进了村里,我挎上包袱准备转移,发现已被包围。

两个鬼子一人抓着我的一条胳膊,另有两个鬼子将刺刀架在我的头顶,大声喝问我是什么人。因为我已藏好武器,穿着和老百姓一样,就默不作声。鬼子急了,刺刀在我面前乱晃,几个被抓的村民对鬼子翻译官讲:“他是良民。”鬼子又把我背的包袱打开乱翻,没有发现什么,又逼视我一番,才放开我。

4月25日,新四军3师8旅24团1营2连进驻淮安茭陵镇监视敌人动向,当晚移驻镇南大胡庄西北的小西场宿营。涟水县城鬼子得到汉奸密报,连夜出动奔袭。那天我正好带着4副担架、10个人跟随新四军进至凤谷村,准备攻打车桥守敌,不料敌人已闻风而逃。

我带着担架队一行10人去茭陵侄女家休息。没想到第二天五更天被涟水县城过来的鬼子包围,晃着刺刀逼屋里人全部到院子里去。当时睡在厨房的几个人陆续出去,我怀抱着枪支,贸然硬拼或撤退都不行。我看到屋角放着老太爷一口黑漆棺材,就连人带枪钻了进去。

只听翻译官嚎叫:“屋里还有没有人?”接着是翻找东西的声音,然后就是报告:没人。鬼子叽咕了一会儿,翻译问老太爷:“你家怎么这么多人?”老太爷回答:“他们都是我家作坊里做工的伙计,都是良民。”就在这时,大胡庄方向响起枪声,鬼子顾不上这边了,向那边奔去,我们这才幸免于难。

1942年3月的一天,我接到指示:带领民兵赶在阜宁城鬼子扫荡东沟之前,组织居民疏散,坚壁清野。就在最后一批居民撤离时,日伪军先遣队从北街冲上来了,枪声四起。我看到十几个鬼子端着枪追赶群众。我边开枪边指挥大家往西圩门跑,那里已埋伏民兵,等鬼子过来后一起开火,鬼子不敢追击,群众全部脱险。

1943年3月,驻扎东沟的日军抢劫在杨集角巷避风的商船,然后由汽艇开道,押解百余只商船沿潮河南下,新四军决定伏击,我们东益区联防队参加伏击战。我带30多个民兵沿河袭击敌人,一直坚持大部队赶到。此战毙伤日军10多人,俘虏3个伪军,打得他们弃船向马家荡逃窜。

我们把截获的货船及全部物资,如数归还东益商民。商民欢喜至极,派代表前来劳军。这个月,我入了党。

[采访手记]

“我们是土八路。”闻怀龙老人回忆抗战往事,感叹当年条件差,环境恶劣,但他和“土八路”们坚持把保护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当作神圣职责,每次遭遇日寇突袭,作为一村之长、民兵分队长,他都是最后一个撤退。正因为如此,每当他和战友身临绝境,被日军刺刀逼身时,总能得到老百姓的掩护,化险为夷。

闻老今年已是百岁高龄,但说话清晰,思路不乱。他不仅在战争年代出生入死,屡次脱险,而且在建国后也努力工作,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即使在非常时期受到排挤打击,失去职务和人身自由,也没有丧失信仰。他说相信党和人民,是最大的精神支柱。

闻老那份坚定的信念、坚韧的意志、宽广的胸怀、乐观的心态,值得年轻一代继承发扬。

(盐城晚报记者程爱春/整理)

顺河集负伤拼刺刀

[讲述人]李爱民

[年龄]88岁

[住址]市区人民南路34号

[寻访时间]2015年5月21日

我是1943年8月份入的伍,那一年我16岁。

1945年的春节期间,活动在宝应、高邮、兴化、淮安一带的日伪军采取三面进攻,一面阻击的方式,妄图歼灭我们在盱眙黄花塘的军部。我当时所在的部队新四军第六师五十二团接到上面的命令后,从泗洪县朱湖奔赴黄花塘增援,保卫军部。

当时,我们团急行军到了顺河集,就看到当地的老百姓逃难,我们团长就问老百姓,你们跑得什么事啊,老百姓告诉我们,鬼子下来扫荡了。我们到达顺河集半个小时后,敌人也到了那。原来,我们是从西北向东南方向行军,鬼子是从东北向西南方向走,恰巧在顺河集对起头来。

很快,敌人就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向我们发起猛攻。团长命令我所在的四连和六连、七连、八连共同迎战,阻止日伪继续南犯,粉碎敌人的阴谋,抢占顺河集。

战斗打得很激烈,我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心痛。

我们连的张连长在这次战斗中英勇牺牲,我是连通讯员,我想连长虽然牺牲了,但是我要保护好他的遗体,不能把他留在战场上叫敌人弄了去。我就把连长的枪啊、皮包什么的往肩上一背,再把连长的遗体抬到背上,趴在地上往前爬。还没等我爬出几丈远,三个日本鬼子就把我包围起来。

我一看,三个日本鬼子的刺刀上来了,把连长的遗体往旁边一推,爬起来就和敌人拼。我想不拼也是死,不如跟他拼,拼死一个赚一个,拼死两个赚一双。日本鬼子看我人小,就想活捉我,他们拿着刺刀“啊啊啊”地吓唬我。在和鬼子拼刺刀的时候,我的右脚被戳了一刀,情况十分危险。

还好当时有一个姓朱的战友离我只有十几米远,他看见三个日本鬼子围住我,朝鬼子打了一枪,打死了一个,我趁这个时候上去就是一刀,又刺死一个鬼子。剩下来的一个鬼子看就剩他一个人了,吓得跑掉了。

顺河集那场战斗打了整整一天,战斗结束后,我们副营长和指导员看我虽然年纪小,但是和鬼子打得很勇敢,当时就在战场上宣布:“李爱民现在是中共党员!”我入党就是在火线上。

顺河集阻击战结束后,我们30多个伤员被安排到洪泽湖的渔船上养伤。白天,鬼子会不停地到渔船上去搜,看有没有新四军的伤员,老百姓为了保护我们,就把我们藏起来。我伤在右脚,不方便行动,老百姓就用芦柴草把我包起来,然后用绳子吊在船尾,悬在水面上。到夜里头,鬼子不再上渔船搜人的时候,再把我拉上船。

老百姓对我真是好,我被芦柴草盖住在船尾吊了一天,再加上脚上有伤,身上的味道很难闻,但是他们一点都不嫌弃,做饭把我吃,还用盐水帮我清洗伤口,望天快亮了,再把我藏起来。我在渔船上养伤养了将近一个月,归队的时候,最舍不得的就是照顾我的那家老百姓了。

归队后,团里给我记功一次,并给我正式办理了入党手续。我还记得正式入党的那天,我胸前挂着团里给我准备的大红花,骑着马围着场地绕了两圈,那个场景我到现在还记得。

[采访手记]

李爱民老人告诉我,他在家排行老四,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唯一的姐姐和姐夫年轻时就在抗日战场上牺牲了,连个孩子都没有。加之自己就是在抗战期间入伍的,所以每每提及当年那段岁月,老人都会不由得激动起来。

战友及亲友的牺牲,战场上的一场场厮杀,受伤时老百姓的掩护……一段段故事从老人口中娓娓道来,有残酷,也不乏温情。

不同于之前从书本或是影视作品中所了解的,老人的讲述让我更为真实地了解了那段历史,也让我明白要学会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

(盐城晚报记者倪蕊/整理)

父亲宁死不跪被杀害

[讲述人]张轸

[年龄]83岁

[住址]盐城市亭湖区北城路132号

[寻访时间]2015年5月24日下午

我的父亲张照祥是位很有学问的人,是民国时期北京清华大学的高材生。但是,父亲36岁的时候被日本鬼子杀害了,可惜、可怜!我们一家子吃了日本鬼子的大苦啊!我一定要说出来。

父亲从学校毕业回来,先是在东汉庄(位于盐都区学富镇南)教书。那时候,我家里门头上的一个老太爷,是民国政府的县长,一直想让我父亲出来帮他做事。当时,我的父亲不想从政,就写信给他在广州的同学。那位同学家在广州开银行,让我父亲去广州做经理。就这样,我父亲在广州生活了3年多。

1937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广州不久也遭到了轰炸。父亲和其他逃难的人用草把头扎起来,整天藏在树林里,家里人知道后,就让父亲回来。

1942年农历一月二十七,我二叔张照亮劝说我父亲一起到南通的通州去贩点大土布,回来给村里的小孩做些衣服。当年南通的织布很出名,也便宜。父亲和二叔,还有同村一些其他人,共18人,分乘4条船前往南通。

出发后的第二天早上五点多,船停靠在兴化戴窑镇,大家都在休息。

唉!父亲和二叔出去买布就这么一次,就遇上了日本鬼子下乡扫荡。当天早上,日本鬼子开汽艇在兴化扫荡,他们看到父亲和村民后,将汽艇靠到岸边,3个鬼子上船,要把船上人全部捆绑起来带走。我估计日本鬼子想把人抓回去做伪军,或者当苦力。

我父亲的船在离岸最远的地方,完全可以避着鬼子下河溜进芦苇滩躲起来。但是我父亲、二叔和村民顾益庭三人,为掩护村民逃避,挺身跑上船头,拦住3个日本鬼子。

父亲在清华大学学过日语,三人一面挡住鬼子视线,父亲用日语和鬼子搭话讲理,拒绝鬼子把船上人带走,一面偷偷叫船上人把船艄后的挡风板卸下,从船艄后下河逃进芦苇荡,还有些人直接下水躲进船底。

4条船上有11个人,按这种方式逃下来了。当时是寒天,紧靠河岸那船上的4个人怕下水冷,他们就从船上直接跳上岸,船一晃,有了动静,被日本鬼子发觉了,鬼子对天连开两枪,引来十多个鬼子,将我父亲他们7个人团团围住。

据逃回来的人回忆,当时日本鬼子叫他们全部跪下,父亲说什么也不肯跪,第一个被枪打死了,当时才36岁!顾益庭最小,才27岁!最后,11个逃掉的人运回来7具尸首。

父亲被杀害,我们家的天就塌下来了。父亲是我们家唯一苦钱的顶梁柱。后来,母亲为了养活我们兄弟姐妹6人,将家里17亩田中的一半典卖给人家,剩下的,母亲就带着我们下地干活。母亲之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裹了小脚,从来没下过田。父亲去世后,她没日没夜地干农活,能从晚上做到天亮。

我小时候帮人家放牛、放鸭,还靠挖野菜、啃树根过活,终日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大哥小时候特别聪明,村里的门联大部分由他写,父亲很器重他,后来他耳朵进水没得钱看病,导致终生耳聋。更可怜的是,3岁的小妹妹活活饿死在家里。

父亲葬下去3天之后,我们老家附近也闯进了日本鬼子。当时我们村是盐城西乡横塘河边上的何皮村,我们村东西有秦南、楼王两个大集镇,都驻扎了鬼子,三天两头有日本鬼子的汽艇经过,十有八次靠岸抓夫、抢粮抢物。群众听到汽艇的声音,就回头奔,天天担惊受怕。

这些伤心往事,全是吃的日本鬼子的苦,这种血泪恨一直在我们全家人心中,没法忘掉。

[采访手记]

“你有膝盖吗?”这是我的一位中国新闻史老师曾经向学生提过的问题。近代的中国饱受蹂躏,列强侵略下,一些国民渐生奴性,这位老师希望他的学生做“没有膝盖的人”,这样就不会下跪。

听到张轸老人的讲述,最触动我的无疑是他父亲张照祥宁死不跪日本人的场面。我想,在当时,定有千千万万个像张照祥一样的普通人,他们铁骨铮铮、宁死不屈,为乡人、为祖国、为民族,挺起了脊梁。

(盐城晚报记者祁佳/整理)

(雨花杂志盐城读者俱乐部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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