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呀,傻女儿

时间:2022-08-04 12:01:21

捡来的女儿

第一次遇到糖糖的时候,她一派悠闲。小小的一只狗,毛杂乱无章,身上穿着一件污秽的小衣服,脖子上一个脏兮兮的项圈,慢慢走在小路中间,车开过来也不让开,见到我们下车还懂得摇摇尾巴。

一开始我没有想再养宠物了,我已经有了八岁的猫Milky,两岁半的狗Toffy。Toffy因为听不见,特别黏人和难教,而我研究所的课业已经很忙。我本来打算去兽医院,如果扫不到糖糖的宠物芯片,就制作走失告示以帮她回家。但把糖糖送去兽医院后,却传来惊人的消息。

兽医师说,糖糖没有植入芯片,她的肚子曾被切开、再用钉书针钉起来过,嘴巴也被绑过。他要我考虑是不是真的要帮糖糖找主人,因为回家不见得对她最好。

医师展示了他的一个个钉书针,因为在她体内太久,都生锈了。她脏兮兮的肚子上都是洞,小小的嘴巴上伤痕累累。我怒火中烧,当下就决定要把她留下来。

医师估计她的年龄在两岁左右,因此我决定她是Toffy的妹妹,取了名字叫做糖糖。我把她带回家,正式开始一人一猫两狗的生活。

痛苦像伤疤一样,慢慢消失

糖糖的皮肤有问题,常常过敏发痒,长出小小的颗粒,耳朵也常常发炎;心脏不好,肾也有问题。最令我担心的是她有癫痫。第一次发病时,我正在看电视,糖糖趴在我脚边,突然听见她发出一声非常凄烈的尖叫,好像被车子碾过的锐利。我低头一看,她全身抽搐,侧躺,口吐白沫,眼睛半闭眼球翻白,身下都是失禁的排泄物。我马上拿了一条干净毛巾,抄起她的小身体裹紧,背起包包就往兽医院冲。

我这辈子都没有跑这么快过。到了医院,糖糖已经有点意识,医生检查后和我说,或许是之前受过的虐待引发她的癫痫。这种病不会好,只能长期药物控制,每次发病都最好有人能在身边,带她就医。

我很担心,这次是刚好,下次发病万一我不在怎么办?不过我们都很幸运,后来她发病过无数次,但每一次我都在。

糖糖的习惯也让我头痛。她无法被关在室内,我一出门她就会狂叫。她也习惯在外面上厕所,却不像一般的狗会忍耐到主人回来带她出门,常忍无可忍上在门的附近。为了让她和Toffy一样,记住定点的报纸后可以想上厕所就上,我采用包围式训练法。先从大范围开始,吃完饭就把她围起来,她一乖乖上厕所我就大声夸奖她好聪明,然后立刻放她出来。渐渐地范围越缩越小,她成功上在报纸上那天,我开心得乱揉她,她也翻过来露出肚皮,小小肚子上已经长出粉嫩的皮肤,疤痕几乎看不见了。

一人三宠,谁也不离开的六年

事情到这样,大概就安定了。糖糖的毛长长,体重很快增加,我常常帮她绑一个冲天炮的发型,上面绑上蝴蝶结,和当时捡到的时候判若两犬。

我们一人三宠过了很长的一段日子。糖糖不仅变成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天然呆的Toffy更是依靠她很多。两兄妹出门,Toffy总是状况外,不知道怎么和其他狗相处,也没有方向感,都要跟在糖糖后面。虽然Toffy听不见,犯了错我还是会骂他,但只要大声,糖糖就会对我叫,不让我继续。

我们还一起去过很多地方,有一次一群朋友去海边,糖糖因为不想和我分开,在沙滩伞的阴影下狂哭,想要踩着滚烫的沙子来海里找我。我只好租了一块大浮板,让不会游泳的她在上面参与。我和朋友们轮流看顾她,结果我游泳时,糖糖因为看不见我又开始叫。我在离她几公尺的地方浮起来叫她,重复几次之后,不会游泳的她居然一边哭一边跳进海里,一阵乱划水往我这边游来。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游泳。

在这六年,糖糖生过很多次大病,还曾经因为焦虫衰竭症,需要紧急输血。感谢我认识的与不认识的朋友,还有其他医院救过糖糖的兽医们,在凌晨牵着自己的大狗冲来兽医院,陪着我等待验血。兽医师们都提醒过我,糖糖的本钱不好,可能无法活到十几岁。但每次看着活泼的她,虽然因为年纪越来越大,体力有点退步,但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会离开我。我甚至想,大不了就吃一辈子的药好了,我就努力赚钱,没事的。

辛苦了,糖糖,你不会再累了

2011年的春天,糖糖的身体状况开始变坏。一开始是咳嗽,一咳就像是要把心和肺都咳出来。到了夏天,她开始无法快跑,走路开始不稳。医生说糖糖的心肺功能衰退,舌头常常是紫色的,这是缺氧的表现,就要住在医院的氧气箱。但她因为无法和我分开,一关进氧气箱就尖叫,一尖叫更缺氧。于是我常常要搬个板凳,坐在氧气箱旁陪她,等她睡着再回家。

到了夏天,糖糖癫痫复发,以她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负荷癫痫带来的剧烈疼痛和摧残。最后一次发作,医生和我说,这几天很危险。我还觉得不会的,打算买一个氧气箱在家里组装,让她即使要治疗也可以在家里,有哥哥姐姐陪她。

那天深夜,我才刚离开医院没多久,医生就打电话给我,要我立刻回去。等我到了医院,医生不知所措,一脸愧疚。我看到了躺在不锈钢诊疗台上的,我的小女儿。

她细瘦的前脚,因为多次进出医院注射,绑了很多次点滴头,已经剃毛了。她的眼睛半闭,身体侧躺,我扑过去叫她,这才知道医生为什么不敢看我。我没有责问糖糖怎么没有等我,只是一直想,一定是很痛苦吧,一定是她真的受不了了,所以才连最爱的妈妈都没有办法等待。医师在旁边一直和我道歉,我说不出话,只能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抱着她,我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痛哭,一点一点拆开她前脚的胶布,露出她青白的皮肤,上面有打针的瘀血。

抚摸着糖糖的毛,我喃喃地和她说:“辛苦了,很累了吧!陪我走了六年。妈妈知道你很努力了,这样就好,可以了。谢谢你,谢谢……”

下一次,一定要做妈妈的女儿

糖糖走后,Toffy变得更黏人,我还能去做义工纾解悲伤,Toffy只能这样来表现他不知道处理的寂寞。

我曾多次梦见她。在梦中她总是活泼健康,有时蹦蹦跳跳,有时和我躺在床上,两只前脚牢牢夹着水果吃。有时是翻过来露出肚皮,四肢还在空中乱踢。有人说,这样对她不好,主人太想念她,她会舍不得离开。于是每当梦见她后醒来时,我总在心里默默祈祷:你放心,妈妈现在很好。

上礼拜突然听人说,生前极度受到疼爱的宠物,如果缘分还没尽,说不定之后投胎做人,可以来做主人的小孩。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那个时候,你的病一定都已经好了,不会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可以全速前进。这次一定要回来做妈妈的小孩。

跑呀!傻女儿,朝着妈妈的方向,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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