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父,你是女儿心中永远的风景

在鄂西北的南漳县龙泉村，人们最近常议论的是陈玉良这个人。都说这个光棍老头有福了，被女儿接进城里去享清闲了，再也不用孤苦伶仃地过日子了……

大家可能会感到奇怪，陈玉良既是老光棍，哪来的女儿呢?让我从26年前的那个夏天说起吧。

一

那天早上，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传遍了全村：有人在村中一李姓村民家的草垛旁发现一个弃婴，几个好奇的妇女打开包裹查看了一下，发现是个女婴，没留任何字据之类的东西。一番折腾，那女婴“哇哇”地哭了起来。

那个时候，特别是农村，人们重男轻女的观念十分严重。人们围着女婴叹息，却没有人愿意收养。

这时，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让我抱回家去养着吧!”人们闻声看去，发现说话的人是陈玉良。他从别人手中接过女婴，抱回了家。

“他一个光棍，长得那么丑，可怎么养活这个孩子呢?”

“他一个人都活得那么累，添个孩子不更累?不出两天，他就得把孩子送出去。”

人们又替他犯愁，又替他担心，议论了一会儿，全都散去了。

陈玉良40岁刚过，是个真正的光棍，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独杆子一个守着三间破草房艰难地过着日子。他小时候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全身肿胀溃烂，无钱买药医治，鼻子和嘴唇都已烂掉了，脸上其他地方也坑坑洼洼的，异常丑陋，初次见面，能把人吓一跳，且令人长时间感到心里不舒服。他从小在桃园村长大，村里人见惯了，也不觉为异。

陈玉良把孩子抱回家，见她哭得声嘶力竭，脸红筋胀，心想孩子可能是饿了，放下孩子，找了一圈，没找到孩子能吃的东西，马上又抱起孩子，去了一邻居家。

那邻居家大嫂刚生下孩子不久，有奶水，见陈玉良抱了个孩子进来，忙问缘由，待明白是怎么回事，边给孩子喂奶边劝他说：“你还是把孩子送出去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伺候得了，你疯了吗?无缘无故找罪受。”

陈玉良只是笑了笑，没有搭话。

邻家大嫂见说不动他，只好叹了口气，找来几块尿布和几件小孩子衣服，又教了陈玉良怎样照顾孩子。

回到家，陈玉良拿了些钱，去商店买了几包奶粉回来，正儿八经地伺候起孩子来。

村里人见他真的要收养这个孩子，也都不看他的笑话，这家送几个鸡蛋，那家送一件衣服地帮助他。

渐渐地，那小女孩子儿会走路了，会说话了，会甜甜地叫爸爸了。

陈玉良高兴极了，不管干什么，都把女儿带在身边。看着女儿，他双眼充满慈爱的光芒。

人们都说陈玉良变了，过去那个愁苦的光棍不见了，他变得脸上有了笑容了，人也开朗了许多。

陈玉良给女儿取名叫陈红，别人问他这个名字有何寓意，他说：“红字好，吉利。”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陈红五六岁的时候，就能帮父亲喂鸡喂鸭，抱草烧火，干一些简单的活。闲暇时，爷儿俩常在一起嬉闹，屋子里时不时地传出笑声，这个家终于有了生气。

待女儿到了上学的年龄，陈玉良给她买了书包、本子、笔等用具，把女儿送进了学校。

陈红很懂事，学习很认真，成绩挺好。

有人曾偷偷地问陈红：“你爸爸那么丑，你嫌不嫌他?”

陈红一本正地回答：“不嫌，一点也不嫌。”

人们夸奖：“这孩子，还真有良心。”

陈玉良听人们告诉他这件事，更是高兴得心花怒放。

时光如梭，陈红初中快毕业了。

一天晚上，陈红问：“爸，你说我考不考高中呢?”

“怎么不考?考!”陈玉良很干脆地说。

“可咱们家条件实在太差，高中的费用也不低……”

陈玉良打断女儿的话，坚定地说：“咱家条件是差，但绝不能让你读不成书，你放心念书好啦，就是讨饭，我也供你念书。”

陈红转过脸，偷偷地流泪了。

村里有很多人不解，对陈玉良说：“一个丫头，识点字得了，又不是亲生的，供她念那么些书干什么?早点下来，还能帮你挣点钱。”

很少在人面前说话的陈玉良说：“我养了她一回，哪能让她受委屈，她能念书有点出息，我吃苦也认了。”

二

陈红考上高中，进了市里念书，陈玉良掏出多年积攒的一笔钱，又东邻西舍地借了一些，替女儿交上了学杂费。

陈玉良没有什么手艺，只有一身力气，他知道，自家的那几亩责任田，无论如何也挣不出女儿念书的学费，而自己又相貌丑陋，出去打工这条路根本走不通，如果女儿将来考上大学，因为没有钱而无法去念，该会是如何失望呀！可怎样才能给女儿挣出一笔学费呢?苦思多日，他也没想出什么挣钱的办法来。

一次与村里人闲谈，听人说村里吴×前几天胃癌手术，输了很多血，花了不少钱。

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个“血”字提醒了陈玉良，对，卖血！他在心里欢叫着：卖血!

他怕人嫌他丑而不买他的血，打了块布把下半脸包住，去市医院血站卖血。手捧第一次卖血所得的钱，他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反复把钱点了几遍，找了一家储蓄所，把钱存了起来。

一次又一次，他频频地出现在血站，以至血站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了这个蒙面怪人。

顶酷暑，冒严冬，就这样，卖血、捡破烂儿，他一分一分地为女儿积攒着学费。

高考前，陈红回家，强颜欢笑地说：“爸爸，我马上就要毕业了，以后找个活干，挣钱养活你。”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无限凄苦。她的学习成绩挺好，考上大学应该没有问题，同学们都在议论报考什么院校时，她只能默默无语。

陈玉良深知女儿的心思，满脸笑意地看着女儿，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存折，亮给她看。

陈红见那存折上存着1．2万多元钱，大吃一惊，问：“爸，你哪来这么多钱?”

“捡破烂儿挣的呗!”陈玉良说：“好好考，这是你的学费。”

陈红看着苍老了许多的父亲，“呜呜”地哭出声来。

第二天回校路上，陈红心中有底，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天也格外的蓝。

陈红考上了北京邮电学院。接到录取通知书时，父女俩欣喜若狂，整个桃园村也跟着轰动了，人们纷纷前往道贺，有的送点钱，有的送礼物。

陈红对众乡邻说：“我走了以后，就剩俺爸一人在家了，你们帮我照顾一下，大恩大德，待我毕业以后再报答。”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送走了女儿，陈玉良又推起了捡破烂儿的车。当捡破烂儿的收入太少时，他便去血站卖血。每个月，他都准时地给女儿寄200元钱，有时多一点儿，让女儿买衣服穿，他自己却从未买过一件衣服，他身上穿的，全是村里人送给他的旧衣服。他这几年赚的钱，几乎全部用在了女儿的身上。

一年初冬的一天，他卖完破烂儿骑车往回走，不小心滑进路边的水沟里，刚结的薄冰托不住他，又一下子落入水中，好容易爬出来，浑身湿透，冻得发抖，为此感冒了好几天，也没舍得花钱去打一针，吃了几片药，硬撑了过去。

一次去血站卖血，大雨突至，他见一时半会儿雨停不了，担心家里房子漏雨，便急急地往回赶，还没走到村口，突然晕倒，无人知道，醒来后，自己慢慢地挪回家中。

手脚上的冻疮，翻捡垃圾时多次被划破的伤口，在他的手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疤痕。

三

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陈红大学毕业，被安排在市电信局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家里的生活也逐渐好了起来。

当陈红从血站护士那里知道父亲是靠卖血供自己念书时，激动得泣不成声，一迭声地哭喊着：“爸，爸呀，爸爸……我的亲爸爸呀……”

陈玉良还有一件心事，那就是女儿的婚事。按理说，女儿工作单位不错，人长得也不错，对象应该是比较容易处的。他心里明白，自己是个累赘，这副丑陋的模样，谁看了都会不舒服，当初不就把女儿的同学吓坏了吗?他对女儿说：“你不要天天回来了，也该处个对象了，我一个人过惯了，你不用担心我。”

陈红说：“爸，我这么多年在外面读书，没时间照顾您，现在有时间了，也方便了，怎么能扔下您不管呢?!”

陈玉良不再说什么，但他有感觉，自己的存在，会成为女儿生活的阴影。

他的想法果然被证实，陈红一年中先后处了五个对象，可一见了陈玉良，小伙子都打了退堂鼓。一个小伙子甚至说：“看了他一眼，饭都吃不下，以后常年生活在一起，那怎么可能?”因为陈红事先都声明，和她谈恋爱结婚，将来必须和她父亲一起，若不同意这个条件。免谈。

陈玉良着急了，每天女儿回家，他都仔细地观察女儿的神色。可从女儿的神色中，他真的窥探不出什么。在他面前，女儿总是一副开心的样子。他知道，那开心的样子是女儿做给他看的。青年男女，谁不想谈婚论嫁呢?可若让女儿改变那些论嫁的条件，女儿是断不会同意的。为此，他愁得食不甘味，不知怎么办才好。

一天，陈红正在上班，接到一个电话，说她父亲服毒自杀了，正在医院抢救。陈红大吃一惊，扔下电话，飞奔着赶往医院。

陈玉良怕连累女儿，一狠心，喝了半瓶农药，幸亏发现得早，要不然就没命了。

陈红坐在病床前，拉着父亲的手，流着泪问：“爸，你怎么这么做呀?为什么?为什么呀?”

陈玉良说：“孩子，咱们父女一场，我也知足了，不能再拖累你啦……”

陈红看着父亲，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爸，你若自杀，我也陪你一起走!”

陈玉良看着女儿神色坚决的样子，忙说：“我不自杀了，好孩子，我听你的，一定不自杀了。”

三个月后，经人介绍，陈红与市地税局的于圣龙确定了恋爱关系。

于圣龙从别人那里听说过陈家父女的一些事，挺受感动。他去了陈家几次，别人问他感觉怎样，他说：“有那么一句话：‘丑到极处，就是美到极处’。陈大伯虽容貌丑到极处，心地却美到了极处。”

四

今年的3月21日陈红和于圣龙的婚礼隆重举行。

那天，陈红将村里的乡亲们请来了。她说：“这么多年来，大家给了我和父亲很多关照，借这个机会，我衷心地谢谢各位父老乡亲。”

当婚礼进行到高潮时，司仪举着话筒问新娘：“此时此刻，你最想说点什么?”

陈红接过话筒，充满深情地说：“我要用我的一生去回报我的父亲，谢谢父亲这么多年对我的养育之恩。我可以自豪地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儿。我和父亲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我们比亲生父女的血缘还浓得多，我的生命和前途，都是父亲用血为我换来的……”

陈红激动得流下了热泪，很多人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热泪……

人们发现，坐在主宾席上的陈玉良，似乎也不像过去那么丑了，他的脸上溢满了浓浓的喜气。

司仪问陈玉良：“大伯，您一生受过这么多苦，您认为受这些苦值不值?”

陈玉良说：“值!为女儿受什么样的苦，我都不怕，有了女儿，我感到满足了。”

在采写这篇文章时，陈红对笔者说：“父亲对我那些恩德，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我父亲的相貌是很丑，但他却永远是我心目中最美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