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隔不断家人的爱

时间:2022-08-03 12:36:23

海隔不断家人的爱

家对我来说是个生疏的概念。回家的路总比离家的路漫长。小时候,爸妈把我们送进管教严格的私立小学。我们住在民生社区,却要到一个小时车程以外的兴隆路去上学。那九年唯一的感觉是:为什么我家住得这么远?每天早上我坐公车到新生南路,再换乘253路到兴隆路。有时候起晚了,爸爸得开车送我,自己再赶去上班,最后一定迟到。

上高中后,我参加了社团。每天早上七点出门,晚上11点回家。上大学后,我把户籍迁出台北,只为申请六人一间、又脏又臭的学校宿舍。自以为长大了,就觉得回家是一件不酷的事。家,就像饭店。唯一不同的是,每天早上离家时,可以拿妈妈留在茶几上的零用钱。

大学毕业后去服兵役,是我第一次真正离家。以前一回家进了自己房间就关门,现在睡觉时可以听到一百多种不同的打呼声。以前是爸妈叫我起床,现在是我夜里站完岗后去叫排长。我第一次感到家的可贵。很多人也有这样的体会,所以晚上洗澡的时候,蓝色公用电话前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有些人一讲就是半个小时。我们一个星期收到一次家书,每个月和家人在营区的大树下见一次面。我不再是长头发的大少爷,而是光头的新兵,睡在硬硬的木板床上,失眠到天明。

出国念书那晚,我和爸妈在机场告别。什么时候再见面,一点把握都没有。我在早上到达旧金山,朋友接我到学校。我领了钥匙,搬进宿舍,坐在自己的房间,打开窗,外面是茂盛的树和灿烂的阳光,我终于到了天堂。但那一刻,一向自信的我开始慌张。有一些东西不见了,我们虽然努力用各种方式去找回它们,但其实都是在隔靴搔痒。

第一封家书在我开学后一个星期寄到。爸爸在信中叮嘱我:“出门在外的十一大注意事项:一、开车上路前,先检查汽油油量与水箱水量是否足够……四、休息与睡眠要充足,熬夜对身体不好……”

半年后,妈妈来看我。“你早餐都吃什么?”她问。“我会煎蛋饼。”我从冰箱里拿出从超级市场买来的葱油饼,丢到平底锅中,并在上面打一个蛋。她摇摇头:“你至少要学会做红烧牛肉,这样可以吃牛肉面!”临走前,她煮了一大锅,够我以及我在美国所有认识的人吃一个星期。她把做法一条一条地写在纸上:“一、牛肉切成块状。二、把姜打碎。三、葱切成长段。四、胡萝卜切成块状(要削皮)……”洋洋洒洒,也写了11条。

对留学生来说,没有人毕业后要立即回去,大家都想拿绿卡。为了留下来,我们愿意低头,去华人的公司做大材小用的工作。为了进入美国人的生活圈,有些留学生甚至刻意不和中国人交往,甚至以此为荣。我们虽然一心一意想移民,孤单时唱的还是“听海哭的声音,叹息着谁又被伤了心,却还不清醒”。朋友来美国玩,我最渴望他带来最新的国语CD。我们开老远的车去买中文报纸,只是想知道家乡两三天前的消息。

离家七年后我回到台湾,一切如常,仿佛我从未远离过。家还是像从前一样,有时给你温暖,有时令你抓狂。家人,没有太大的改变,有时无话不讲,有时要小心对待。妈妈有时会来我住的地方,帮我烧开水。对于长大的儿子,这是她少数还能做的事。妈妈烧水时,习惯把水壶里剩的一点点水倒在一个杯子里,再把壶装满生水去烧。我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把剩下的水倒在杯子里?”她说:“因为刚烧开的水很烫,几个小时之后才能喝。那几个小时你可以先喝前一壶的冷水。”那时我终于了解:家,不是在一个特定的地址,而是在任何地方。当家人对你表现出细心、体贴、没必要的担心和无心的贬抑时,那就是家。

清明节那天,当我们要离开爸爸的墓地时,妈妈打开手上的红色包裹,里面竟是一些泥土。她走到棺木上方的草地,一撮一撮地把包裹里的泥土撒在草地上:“我回老家去了,带回来一些家乡的土,撒在这儿,你就等于回家了。”那些土离开妈妈的手落在地上,飘在风中,就再也看不见了。在那一刻,我终于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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