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8-02 01:19:28
1 完美凶器
我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那天，许玉死在郊外的旷野中。
接到警察通知时，我正穿着白色古驰小裙，踩着玫瑰红缎带的高跟鞋在厨房里精心准备一餐烛光晚宴。10公分的高跟鞋对行走来说有点艰难，但是，许玉喜欢，所以，那一整天，我一直穿着它，为的不过是许玉进门时，能看到一副摇曳生姿的画面。
没想到他却再也看不到。
许玉被人从脑后袭击，死亡时间大约在三个小时之前，随身携带的手机钱包无一遗失，甚至那辆帕萨特轿车，都没有半点被伤害的痕迹。
我疯了一样奔向平躺在白色警戒线内的许玉，王大友拦腰抱住我。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这个案件的接警人。
稍微恢复平静后，王大友询问我许玉生意上有无夙敌，我茫然地看着王大友翕动的嘴唇，眼前一黑，脚下一软，整个人陡然倒地。
后来，每当想起许玉，我都无法忘记，他躺在太平间里的样子，浑身冰冷，面容平静，甚至还有一丝微微的笑容。每次我都会心力衰竭地哭倒在地上，那双结婚纪念日他送给我的玫瑰红缎带高跟鞋，已经被我踩成肮脏污浊的一双普通鞋子，但我固执地不肯脱下它来。
许玉活着的时候，每夜的等待是我的温暖。如今他走了，他给我买的鞋子，是最后的温暖。
王大友看我的眼光充满了悲悯。
偶尔，我会歇斯底里地抓着他的胳膊恳求，一定尽快找到杀害许玉的凶手。
王大友犹豫良久，然后轻轻告诉我，生意上的仇杀已经基本排除，现在唯一的怀疑，是情杀。
更大的悲痛席卷而来。
许玉在我之外，还有别的女人，而且，不止一个。
2
突兀的疼痛让人恍惚。
王大友告诉我，现在最大的怀疑对象是林紫，许玉的秘书。
林紫已经怀有身孕，孩子是许玉的。她承认自己曾经多次逼迫许玉离婚，但许玉总没有特别明确的实际行动，为此他们发生过多次激烈争吵。
一年前，许玉公司举行酒会，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林紫。魔鬼一般的身材，天使一样的面容，她好像一颗钻石般光华夺目，整个场子，无论她在任何位置，你都能感觉到她的光芒和气势。
因为她的出色，那天我格外留意许玉的目光，最后却欣喜地发现，他几乎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整场酒会，他的眼光，一直落在我的身
酒会散了之后，我们手挽着手向外走，停车场附近，忽然看到林紫在呕吐，她喝了太多的酒，淑女模样遗失殆尽。
许玉找来一个下属照顾林紫，然后毫不犹豫地和我驱车离开。从后侧视镜中看着那个在凄凉夜色中抖成一瓣残叶的女子，不知怎地，我的心中突然涌出莫名的酸楚。
一个女人，即便再美，没有爱，那份孤单也是让人心疼的。
我没想到，许玉的漠然，不过是一场演给我看的戏。
他们之间竟然早有故事。
许玉暗度陈仓的风流，好像一把刀，狠狠扎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3
三天后，王大友带来另一个消息。
虽然林紫有犯罪动机，但案发当天。她一 直在医院接受保胎治疗，作案时间被排除。
警方最新怀疑对象是李晴，许玉的初恋、女友。
李晴我也认识。我和许玉的婚礼上。她穿着一身鲜艳的大红旗袍站在众多宾客中，诚然摆出一副替补新娘的姿态。
许玉早已不再爱她，对于一个不爱的男人来说，女人的所有努力都是枉费心机。
后来隐约听说，李晴为了等许玉回头，竟然立志终身不嫁。这样的流言，我当笑话一样听完，转身就忘掉了。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许玉还会和她藕断丝连，而且他还借给了她30万。
李晴用那30万炒股，结果全军覆没。2008年下半年开始，因为这笔欠款，许玉和李晴的关系迅速恶化。
接受警察询问时，李晴承认自己和许玉有私情，她更承认许玉的无情严重伤害了她。但是，许玉被杀那天，她正在广州一个朋友那里。
除非是雇凶杀人，否则李晴也要被排除。
警察调查了李晴的账户。这个女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对于一个吃饭都有困难的人来说，她显然没有杀人的嫌疑。
我整个人日渐憔悴。当王大友再次走进家门时，我已经没有勇气听他提到第三个女人、第四个女人，第N个女人。
现实如此残酷，有谁可以坦然接受自己一直陶醉的幸福原来是场泡影?我请王大友陪我喝酒，一杯又一杯的红色液体汩汩的，残留的理性溃不成军，激烈的彻底俘虏了我和他。
4
一夜激情后，王大友迷一般消失了。
我正犹豫着是否该给他打个电话，一个中年警察上门来了。
他递给我一个人的照片：“你应该认识林东吧?”
我怔在那里，几乎失去呼吸。警察竟然开始调查我。
林东是我的情人。
一年前，我们偶然在网络相识，从发展成多夜情。林东有家庭，我也有许玉，这场游戏刚一开始我们便讲好：只动身体不动爱情。
难道警察会怀疑林东?
中年警察详细询问了林东的一些情况，他要出门时，我问起了王大友。
“他调去其他的专案组了。”那个老警察意味深长地一笑，“希望你再仔细想想，也许有某些更有价值的线索遗漏掉了。”
那天晚上，我给王大友电话。
他的声音很低沉：“咱们太熟悉了，有些情况我不方便参与太深。”
我恼怒地挂掉电话，男人都是一个嘴脸，上床之后海誓山盟，下床之后面目全非。
我没有证据证明我不在现场。许玉死的那天，我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练习如何轻盈驾驭那双10公分高的高跟鞋。
中间有两个小时，我到美容院做SPA，回来的路上在超市买了红酒和蔬菜准备晚餐。
询问的警察让我在询问记录上签名，我恼怒地看着他：“是不是所有有作案时间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从警察局下楼时，因为走得太仓皇，我一下子从楼梯上跌了下来。
脚踝迅速红肿，我正疼得撕心裂肺，王大友出现在面前。他不发一言地搀起我，打了出租车送我回家。
肿胀的右脚几乎已经穿不下那只玫瑰红的高跟鞋，王大友用红花油给我按摩良久，疼痛渐轻之后，他将我放到床上，起身下楼时，拎起那双高跟鞋道：“这双鞋子已经这么脏了，不如我替你扔掉吧。”
“不。”我挣扎着去抢那双鞋子。王大友深深看我一眼：“一双新鞋子很便宜的，这双旧鞋子，还有什么好。”
王大友走后，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猛然一个激灵坐起来。
灯光下。那双玫瑰红缎带高跟鞋好像一个幽灵匍訇在地板上，细细的跟仿佛一个圆圆的句号，那是许玉在我们夫妻情感上画的最后一个句号。
我找来一个火盆，已经灰尘满满的鞋子瞬间化为一团灰烬，温暖的玫瑰红，转眼就是漆黑的薄凉。没有烧化的鞋跟，扭曲成弯弯的一个问号。
我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5
林东提供的材料和我如出一辙，我们只是身体的伙伴，他，或者我，都没有必要去杀害许玉来成全自己。
警察们后来又找过我几次，但是，除了没有作案时不在现场的证据外，他们再也找不到任何我谋害许玉的证明。
许玉的案子渐渐延宕下来。
从墓地回来的路上，我突然有一丝怅然，对正在开车的王大友说“是不是那个凶手永远找不到了?”
他从方向盘上放下一只手，握一握我“其实像这样的案子，我当警察这些年，已经经历过好多。我们称它们为无头案，所以，你别抱太大希望了。”
半个月之后，我终于决定离开这个城市。
卖掉房子的前夜，清扫房间的每个角落，在衣帽间的柜子里，翻出一大箱子高跟鞋。
我把它们一一摆放在卧室的地板上，海洋蓝、小桃红、橙子黄、玳瑁紫，尖跟、方跟、圆跟、酒盅跟，小牛皮、细羊皮、锦缎，或者塔夫绸，颜色、样式、质地各不相同的这些高跟鞋，唯一的共同之处是：它们都是许玉送给我的礼物。
我将这些鞋子装进一个大袋子里，午夜时分下楼，打车到郊外的垃圾场，将它们全部倾倒进黑色的垃圾箱。
明天，这些高跟鞋就会被庞大的垃圾清理机碾成细碎的粉末了。我长出一口气，清冷的夜风中，一边往回走一边想起那些呼啸的过往。
6
许玉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双施华洛世奇镶水钻高跟鞋。
穿上它的当天我的脚就起了泡，但看到许玉眼中的惊喜，我忍下了心中的疼痛。
当许玉送我的高跟鞋达到30双时，我们结婚了。结婚不久我就知道，许玉有恋足癖。每个男人都会有自己的隐秘快乐，我爱他，所以甘心接受了他的怪异。
其实无论是林紫还是李晴，她们和许玉的私情，没有一个逃得过我的眼睛。
我没想到林紫会怀孕，更没想到，许玉会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孩子要和我离婚。他一字一句地告诉我：“你不会得到一分一毫的财产。”
结婚五周年纪念日那天，同古驰裙子和玫瑰红高跟鞋一道快递过来的，还有几张照片，几张我和林东的照片，那是许玉手中的证据。
许玉把我逗到了绝路上。
我脑子里轰隆隆地跑过他和林紫、李晴的风流，怒火突然冲天而起，想都没想，我脱下脚上那只崭新的玫瑰红高跟鞋，照着许玉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之前我看过一篇文章，上面说高跟鞋的意大利文是Stiletto，即一种刀刃很窄的匕首，是一种完美的“凶器”。那个时候我说什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真的用上这种“凶器”。确定许玉再无呼吸之后，我用塑料袋套住的脚下车，走出好远，才重新穿上那双高跟鞋上路。
7
要走那天，王大友没有来送我。
上车之前，我收到他的短信：忘记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幸福。
心中着实一暖。这个从高中时代就暗恋我的男人，如果不是他暗示我脚上的高跟鞋应该毁灭，也许我不会走得这样顺利。
有多年刑侦经验的王大友，在与我的中注意到那双高跟鞋鞋跟的尺寸，它和许玉后脑的伤口简直丝毫不差。
这世界上有两种人，前者对得起别人，后者对得起自己。而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与王大友是一种人，注定要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买单。
我没有告诉他，直到现在，我仍然留着那只曾让我欲罢不能的“罪证”，那个晚上燃烧掉的，是另一只。
其实，最完美的凶器，是不得不去正视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