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共栖之地――元江县那S乡

时间:2022-08-01 07:46:10

梯田、云海和哈尼村寨,是关于那蜡的最初想象。元阳梯田已是举世闻名,而元江县的那S梯田却罕有人知,而据说哈尼梯田当初为世人所知却始于那S。始终无法想象,这个美丽名字的背后又隐藏了些什么,于是,带着这些想象和疑问走进了这个世外梯田上的村寨。

从元江县城出发,一路有香蕉树和甘蔗林夹道,一派热带风光。天空云层很厚很低。同行的元江朋友说,云层海拔大约在一千米左右,等到了那S,这些云就在我们脚下了。山林寂静,而路旁成片的黄澄澄的金光菊却开得热闹,为阴翳的山谷平添了鲜亮的色彩。车子沿山路盘旋而上,海拔升高,气温也骤降。车窗吹进的山风渐渐冷了,且夹着丝丝的雨。从驶进茫茫云雾之中直到那S乡政府,也未曾出现朋友说的云雾翻腾于脚下的景观。时有三三两两背着书包的孩子突然从雾中冒了出来,冲车子挥挥手或做下鬼脸便又消失在雾色之中。而村庄如水墨般若隐若现,树姿婆娑朦胧,披着蓑衣的老农赶牛而过。

没有看到梯田,而万亩梯田实际就在脚下。雾,遮盖一切,却打开了想象。哈尼梯田,素被世人称作“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从滔滔元江畔直修到高耸入云的哀牢山顶,如此恢弘的壮举需要怎样的智慧和艰辛。唐《蛮书》中记载:“蛮(哈尼族)治山田,殊为精好”。明代农学家徐光启《农政全书》将哈尼梯田列入全国七大田制之一,称为“世外梯田”。哈尼族祖先原为古羌人一支,从青藏高原南下,不断地游牧迁徙。“那S”,哈尼语,意即为“远方迁来的村寨”,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让这群习惯迁徙的人们安定于山居农耕的生活呢?迁徙到此的哈尼人定是看到了他们心中的家园,而停下了艰苦跋涉的脚步。

雾中游访了那蜡塔朗村寨。塔朗,哈尼语,意为“上寨”,建在乡政府上方的山坡上。走过一段石板路便可看到村寨了。静静的村寨在雾中更多了几分神秘,古木参天,翠竹环抱,耳旁泉水淙淙,偶有鸟鸣林中,空气中氤氲着水气,不时有水珠从树木枝叶上滴落在身旁啪嗒作响,片刻衣服竟也湿漉漉了。忽然,一丝很细的音乐从远处隔雾传来,细听是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待拾阶而上,却又消失地无影无踪,让人产生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往前走就到了磨秋场,哈尼人传统的祭祀和娱乐场所。每年的农历5月都会在这里举行盛大的传统节日――苦扎扎节,全寨的人们都会身着盛装聚集于此,场子上摆满各家奉上的美味佳肴,然后由寨里男人们上山砍回一根笔直无痕的大青松木作磨杆,架于磨秋桩上,小伙们便纷纷骑上比赛技艺,姑娘们则由此选中意中人。此时,磨秋桩如倒放的铅笔般树立在寨口,也是一种象征父系血亲家族集团的标志。

终于在寨口的一棵老树下遇到两个背背篓的哈尼妇女,热情地打过招呼便下山去了。寨子里房舍大都是土木结

构,黑瓦红墙,墙上房檐下边以黑线作装饰,山墙上绘着各种各样的图案,这是修建房舍时请来祭师(寨里人称作拜玛)看过风水后画上去的,取吉祥之意。扣开一所老宅的门,见一位哈尼老汉正在打扫院落。这是一座典型的哈尼族小院,由正房、陪房和围墙组成,房子有三层,一层圈养牲畜,二层住人,三层堆放粮食等物。二层左右又可分为客厅、火塘、卧室三间,其中火塘是哈尼文化传承的一个重要部分,哈尼人认为火是家庭的生命,对火很敬畏,必须要保证火塘常年烟火不断。而最有意思的是那堵围墙,在墙体离地一米左右等距留了几个洞,每个洞里都铺了稻草,这就是哈尼人家的鸡窝。母鸡自己飞进洞里下蛋或孵小鸡。小鸡孵出后必须由主人用筛子筛几下才能放地下,边筛边念些祖上传下来的咒语,这样可以让小鸡健康成长。哈尼人家里一般都养猫狗,并且很有感情,这个家里也有一位老成员,一只三十多岁的老猫,懒洋洋地蹲在火塘边眯着眼睛,漫长的岁月已让它对外面的世界不感兴趣。耳房一般是子女居住,老木门上赫然会贴着一些现代偶像。

遇到塔朗很有威望的段首黑,让我对这个寨子有了深入的了解。四十岁左右的他,曾外出打工,领着寨里人为寨子修了条路,又将山上泉水用自来水管引到各家各户。每个哈尼寨子在建寨时就很在意泉水的,既要灌溉梯田,又要为生活所用。哈尼俗语有“山有多高,水有多高”之说。塔朗寨子上方泉水有两处,一处名为黄龙潭,潭水主要经水渠灌溉水田,也可漂洗衣物等,下面水田里放入的鱼苗过半年就能长到半斤七两,山干田里从来不上化肥,所以鱼肉鲜美而且生态,这里的一道名菜谷茬鱼就是用这种鱼做的。传说古时候寨里女子在太阳落山后是不能到潭边打水的,否则会大病而亡,传说以前有从南溪嫁过来的女子就是这样死的,临死前还说看到了大龙。老段放下手里的竹烟筒,一本正经地讲着黄龙潭的传说,另一处泉水则以水质闻名周边乡里,清爽甘甜,还能医治眼疾,寨里人如果患上如红眼病之类的眼疾,可以早晨以泉水拭眼即可痊愈。所以,每年农历2月,塔朗哈尼人家都要在泉水边摆上坞鸭等祭祀龙泉,感激泉水让梯田水源丰富,稻谷丰收,祈求泉水一年四季永流不竭。而寨子的“昂玛俄波”――守护神,一棵由最早建寨的男性长者选定的神树,就在龙潭上边的丛林里。“你刚上来路口的那棵老树也是棵神树,凡寨里摸过它的人都会牙疼或耳朵疼,这是真的。”老段说罢便低着头抱着烟筒咕嘟了好大一会儿,“除了拜玛拜过允许砍伐的树,我们哈尼人从来不乱砍树木,也从来不会去弄脏泉水,这样做都会受惩罚的。”他带我去了山上看龙潭和神树,山上种了麦子,雾气之中一片朦胧的绿。龙潭泉水汩汩冒出,沿着修好的水渠流向山下的梯田里,再往上走便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寨子的守护神――昂玛俄波就在其中,“昂”意为精神力量,“玛”意为母、主人,全意为村寨精神之母、灵魂之主。走近看,树老得盘根错节,长满了湿湿的青苔,哈尼民间有“人丁兴旺看昂玛,姑娘俏丽观水井”之说。每年农历3月,寨子里除了女子所有人都要在拜玛的带领下上这里来祭祀龙树,以保佑全寨百姓安康。

从塔朗下来,我明白这个胜似仙境的村寨不仅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而且是有着众多神灵与人共同栖居的地方,这些神灵在自然中也在哈尼人心中,让哈尼人懂得如何与自然和谐相处。哈尼村寨从建寨到寨子里方方面面的生活,都需要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去完成人与神和谐相处的对话,这就是负责祭祀的“拜玛”。后来在见到那S乡的拜玛传人――倪立生的时候,他刚从一个准备建房的哈尼人家里回来。1953年出生,十几岁就随父学祭祀之法,现为第十二代传人的他,话不多,眼睛很亮,但看着你的时候总象看着别处。他说,哈尼族以前没有文字,学习祭祀只能口传心受,老一辈拜玛学习非常吃苦,常需十年才能胜任。现在仪式简化很多。遇重大仪式需头戴清朝时祖上传下的尖顶象皮帽,身穿长袍,携带祭祀法器――12种兽骨如鹰爪、熊掌、象牙等以对应人的十二魂魄。祭祀完毕,主人会送牛腿、米、酒、布匹等 物。哈尼人崇拜自然和祖先,认为自然除了人的世界,还有神灵的世界。哈尼山寨里的山民认为他们的活动跟诸神都有关系,人就应该学会与神灵和谐相处,才能健康平安吉祥如意。所以,每个哈尼村寨都必须具备六个标志:寨神、磨秋和磨秋桩、泉水井、寨门、牛皮鼓、碓房。而哈尼族的各种节日也都与这些有关。现代生活中的我们,一面宣称科技改变生活一面大肆污染空气和水源,一面大力开发经济项目一面胡乱砍伐森林破坏植被。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哈尼族这种原始能给我们一定的启示。

那姥哈尼族的节日较大型的有十月年、苦扎扎节、染黄粑粑节等,其中十月年就是哈尼族的新年,主祭天神和祖先,是哈尼族节日中时间最长,内容最为丰富的盛大节日。节日一般从农历十月的第一个属龙日开始至申猴日结束,历时5―6天。在外务工的人们都赶回来过年。年节的头天拂晓,在锣鼓声中,妇女们忙着在碓房里舂糯米粑粑,和团了面,男人则杀猪宰鸡,烹制美味佳肴,这天寨中广场架起秋千,无论男女老少都要荡一荡。寨子里还要举行盛大的长街宴,每天都有近百张桌子连在一起,各家各户都争相献上自己的拿手好菜。苦扎扎节即六月节,于每年农历五月的第一个申猴日开始历时3―5天,主祭天神和谷神,节日期间人们转磨秋,跳棕扇舞等,磨秋场上人山人海欢腾一片。染黄粑粑节又称黄饭节,每年阳春三月,哈尼族在布谷鸟的叫声里约定一个属羊的日子过节,家家户户用“染饭树”汁水浸泡糯米,蒸出喷香的黄色糯米饭,煮好红鸭蛋,向报春的布谷鸟虔诚敬献,迎新春,开秧门。小伙姑娘借此良机弹三弦唱山歌,欢聚一起。

那S的哈尼族尽情享受着每个节日带来的欢乐,忘记生活中的繁忙和劳累。所以那S传统哈尼文化中的歌舞都是极具特色的。现在那S村的民间歌手杨者吓已经65岁,二十岁跟随舅舅学习民歌,如插秧调、娶亲歌、敬酒歌等,凡是能点得出来的他都能唱,甚至连抱着烟筒也能唱出抽烟的调子。年事已高的老人仍旧走村串乡,盖房娶亲有邀请他都去。闲时就摸起那把曾伴随他年轻时快乐时光的老三弦,弹一两首哈尼山歌,闭着眼睛身体也随着音乐动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村外那片草坪上,月儿从对面山上的蓝色夜空中升起,宁静宽阔的云海铺满了那S的山谷,劳作一天偷闲出来约会的少女就坐在身旁……

很有幸在那S的日子里赶上了一次当地的婚礼,见到了传闻中的哭嫁。婚礼当天早晨,新郎新娘双方家里都会摆

席宴请宾客,新娘在娘家梳妆,换上哈尼族的婚礼服,戴着斗笠的新郎则在儿时伙伴的陪同下到女方家里接亲,一路上有号手吹奏哈尼族娶亲乐曲,新郎的姨妈则背来一袋糯米饭,摆到新娘家的贡桌旁,新郎要到贡桌及火塘前磕头才能见到新娘,午饭时新娘的姐妹抬一个小簸箕,装有一碗水、一碗酒和三双筷子,新郎方则拿出象骨做的小称和红包及三包碎银称给新娘方作为未支付完的母乳钱,叫做称钱。而新娘的母亲则从早晨起就不停地忙,面无表情,今天要出嫁的是她的小女儿,午饭过后,催嫁号声响起,这位母亲却突然扔掉手里的活计,在火塘边掩面而泣。新娘见此情形想到即将离别母亲离开这个养育她的家,也不禁潸然泪下。此时便有一位以手帕遮面哭泣的老妇来为新娘戴上斗笠,并带出门外。出了门新郎新娘就由伴郎伴娘背到大路上,然后走向新郎家。到新郎家已是午后两点钟,早已有拜玛等人守候在村口,以白线拦路,插上竹枝,待新郎新娘到后互换手中鸡鸭,且左手换右手,便由新娘踩断白线就算成了新郎家的人。据拜玛讲,白线竹枝、互换鸡鸭均为驱恶避邪之用。下午新郎家则大摆宴席,共七十余桌。桌上饭菜皆为那S哈尼特色食品,如清水乳猪、梯田红心咸鸭蛋、哈尼白旺、梯田谷茬鱼等。当一个拎桶经过的人在饭桌一角上丢了一些米粒和韭菜叶时,客人们就可以动筷子品尝美味啦。酒足饭饱后人们踏着暮色回家。当婚姻的概念在现代都市中正慢慢地淡化时,我却在这里看到了庄严、繁琐的婚姻仪式和淳朴的人间情感。

接连数日大雾弥漫,始终没看到云海梯田。在临行前的早晨六点多钟,我习惯性地撩开窗帘看了一眼,而上苍在这一眼间赐给我了莫大的幸福和冲动。除了背上相机和角架,我什么也没做就奔向山下的梯田。多日的浓雾终于散了,一轮红日正喷薄欲出,天边的云霞如燃烧一般绚烂,梯田的气势果真磅礴,从乡政府下方直到江畔,层层叠叠确是人间奇观,而此时梯田水面的倒影就象美丽的天空跌碎在大地,远处山间云海翻腾,仿若人间仙境,胜似世外桃源。光线迅速变换着,象一双无形的手,灵巧地弹奏着云海梯田的光影旋律,如弹奏一曲天地间的宏大乐章,直到太阳升得老高,白色的云海仍停留在青山间气象万千。而此时,我却要依依不舍地告别那S,告别自己找寻已久的心灵家园。

从渐行渐远的车窗看山间的云海,想象着那些云海中的村寨,村寨里的哈尼人,哈尼人淳朴的梯田生活。他们没有汽车,没有豪华别墅,也没有高档名牌服装,但他们有健康的肤色,他们能与自然如此和谐地相处,他们有栖居在这片土地上的欢乐。所以有三种人不适宜到那S来,一种是夜里失眠的人,他将被这里的美景折磨地没有时间休息。第二种是滴酒不沾的人,他将被哈尼人热情的酒歌和自酿的醇香焖锅酒灌醉。第三种是走马观花旅游的人,他将为草草离开这片世外的人间仙境而抱憾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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