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韩“白”和“희다”的象征功能对比研究

时间:2022-08-01 06:31:52

汉韩“白”和“희다”的象征功能对比研究

摘 要:颜色象征和颜色词象征是各国语言文化中重要的象征现象。本文就汉韩两个民族的白色象征和颜色词语“白”和“희다”的象征功能进行对比,分析其异同,探讨了其历史文化背景,认为韩民族的白色象征与中国古代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

关键词:颜色象征 颜色词象征 白 희다 汉语 韩语

一、颜色象征与颜色词象征

象征是一种文化现象,是人类象征思维的体现。世界各民族的人们都善于利用身边的事物作为象征媒介物来表达象征义,于是就有了动物象征、植物象征、饮食象征、服饰象征、建筑象征、园林象征、行为象征、仪式象征、颜色象征等等。语言也可以作为一种象征媒介物而构成语言象征。语言象征就是用语言作为媒介物来表达象征义的一种象征现象。颜色词是语言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由颜色词构成的象征,就是颜色词象征。(李柏令,2011)

不同的民族拥有不同的文化,也拥有不同的象征体系。其颜色象征和颜色词象征也有不同的表现,富含不同民族文化的深刻内涵。同样的颜色象征和颜色词象征,不同民族所赋予的象征义就不尽相同。因此,通过不同民族的颜色象征和不同语言的颜色词象征功能的对比研究,可以发现其中所映射的不同国家和民族的文化背景和文化心理。

在汉韩对比研究中,关于白色和颜色词语“白/白色”象征义的对比研究较受重视。[韩]郑凤然(2000)较早研究了汉语和韩语“白”等五个颜色词语象征义的异同。焉德才(2007)对比研究了汉韩象征词语的异同,其中也涉及“白”的象征意义。黄贞姬(2008)对比研究了汉韩“白”等五个颜色词语的文化内涵,主要是指象征意义。[韩]金容勋(2009)开展了汉韩“白”等五个颜色词语的比较研究,也涉及到其象征意义。[韩]李真珠(2010)则针对汉韩语“白”等四个颜色语素的象征意义开展了对比研究。

以上这些成果为深入探讨汉韩白色象征和颜色词语“白/白色”象征的对比研究打下了一定基础。然而,现有的研究存在着一个共同问题,即把颜色词象征与颜色象征混为一谈。

颜色词象征与颜色象征是两种不同的象征现象,二者有联系,却并不等同。颜色象征是用某种颜色表达象征义,例如中国五星红旗采用的红色可以象征“革命”“进步”等义,婚礼中采用的红色可以象征“喜庆”。同时,汉语“红/红色”也具有“革命”“进步”等的象征义,但它们的颜色义已经空洞化,在“又红又专”“红色政权”等语境中,“红/红色”已与某种颜色无关。而且,就颜色词象征和颜色象征的关系来看,二者所表达的象征义有可能是同步的,也可能不同步。就白色和“白/白色”而言,一方面,颜色词语“白/白色”的部分象征义的确源自白色象征,例如汉语“白/白色”的“丧事”象征义就源自白色的象征义。另一方面,白色的有些象征义与“白/白色”的有些象征义却毫不相干,或者差距甚远,甚至刚好相反。在京剧脸谱中,以白色象征“奸诈”;而词语“白/白色”却并不具有这样的象征义。在“白市”“白色收入”等语境中,“白/白色”却象征“合法”。在“白专道路”“白军”等语境中,“白”的象征义却是“思想落后”“反革命”等,虽然也是贬义,却并没有“奸诈”的意思。而作为一种颜色的白色,却并不具有这样的象征义。

因此,本文将在严格区分颜色象征和颜色词象征的基础上,分别就汉韩两个民族的白色象征以及汉语和韩语颜色词语“白/白色”(“희다”)所体现的象征功能展开对比研究,分析其异同,并从历史文化角度出发阐述其差异的成因。

本文使用的汉语和韩语语料主要来自《现代汉语词典》、[韩]李基文《东亚新国语词典》(韩国头山东亚,1994)、[韩]李熙升《民众国语词典》(韩国民众树林,1985)、[韩]李相殷《汉韩大字典》(韩国民众树林,1995)以及[韩]高大民族文化研究所《高大中韩辞典》(韩国高丽大学校,1993)等。

二、汉民族和韩民族的白色象征对比

(一)汉民族的白色象征

白色曾经是中国商代(公元前1600年~公元前1046年)的正色,为五色之首。商民族,是一个崇拜太阳的民族。古文献中有“殷人尚白”的记载:“夏后氏尚黑,大事敛用昏,戎事乘骊,牲用玄;殷人尚白,大事敛用日中,戎事乘翰,牲用白;周人尚赤,大事敛用日出,戎事乘,牲用。”(《礼记・檀弓上》)

周朝(公元前1046年~公元前256年)建立以后,以红色为正色。汉民族也是在周代正式形成的,所以红色也成为汉民族的代表色,白色的地位就逐步下降。在春秋战国时期(公元前770年~公元前221年),出现了阴阳五行思想,白色与具有“肃杀之气”的秋天相配,成为“凶色”,并跟黑色一起归于阴,表示“不祥”的意思。因此,汉民族喜事用红色,丧事用白色,这样的习惯也一直沿袭下来。

据《史记・荆轲传》“(轲)遂发,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这是说,荆轲为完成“刺秦王”的使命而离开燕国时,燕太子丹及一部分门客穿着“白衣冠”去为他送行,因为“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等于提前为他送葬。

由于丧服是从头到脚一身白,所以《礼记・曲礼》云:“为人子者,父母存,冠衣不纯素。”亦即当父母健在时,子女穿衣戴帽不能“纯素”(全白)。

另据《宋史・舆服志》“凉衫”条载:“其制如紫衫,亦曰白衫。乾道初,礼部侍郎王奏:‘窃见近日士大夫皆服凉衫,甚非美观,而以交际、居官、临民,纯素可憎,有似凶服。陛下方奉两宫,所宜革之。且紫衫之设以从戎,故为之禁,而人情趋简便,靡而至此。文武并用。本不偏废,朝章之外,宜有便衣,仍存紫衫,未害大体。’于是禁服白衫,除乘马道涂许服外,余不得服。若便服,许用紫衫。自后,凉衫只用为凶服矣。”这说明宋朝民间以白衣为“凶服”(即丧服),而且官方还从制度上禁止士大夫在工作时间穿白衫。

最晚在南朝(公元420年~589年)时期,汉民族就有了丧家要在家门上装饰白色挽幛的习惯。据冯梦龙《古今谭概・迂腐部》记载:“(南朝)宋文帝好忌讳”,“移床修壁,使文士撰视,设太牢祭土神。江谧言及‘白门’,上变色曰:‘白汝家门!’”“白门”原是南朝宋的首都金陵(今南京)的一个地名,宋文帝将它理解为“使家门发白”,即“使家里死人”之意,于是大发脾气,反骂道:“让你家门发白!”

古代战争中也常以白色的旗帜表示投降之义。任《梁武帝掩骼埋令》说:“但于时白旗未悬,凶威犹壮。”

由于白色是令人讨厌的颜色,所以在中国京剧等传统戏剧脸谱中,人们也采用白色作为“奸诈”角色的象征色。例如京剧中的“奸臣”曹操画的就是白色脸谱。

总之,在汉民族的颜色象征中,白色是“不祥”和“奸诈”之色。

近代以来,由于西风东渐,西方国家婚礼上新娘穿白色婚纱的习俗也传到中国,并逐渐流行开来,于是,在当代汉民族的婚礼上,新娘可以轮换穿上红色的嫁衣和白色的婚纱,既象征“喜庆”,又象征“纯洁”。而在丧礼中,虽然“披麻戴孝”(即用白色的麻布做丧服)的习俗在一些大中城市已基本消失,一般是臂挽黑纱,佩戴白色小花,吊慰用的礼金也仍然必须使用白色的封套。这样,在共时平面上,“红白喜事”均可使用白色。

(二)韩民族的白色象征

与汉民族不同,韩民族向来都崇尚白色(희다)。在韩国人的色彩意识中,白色的地位很高。韩民族是崇拜太阳的民族,而白色是太阳之色。“희다”一词就派生于“해”(日,太阳),太阳表示光明与道义,所以白色是神圣的颜色。在韩民族的观念中,白色也象征纯洁、精华。

白色在韩民族的服饰中最为常见,所以韩民族素有“白衣民族”的美称。例如,按照韩国的习俗,孩子出生一年之内不能穿有色彩的衣服,只能穿白色衣服。这是取白色能够“克制凶神”的意思。

韩国人认为白色是吉色、瑞色。与中国人在婚礼中使用“红包”不同,韩国人在婚礼上送“白包”,即婚礼礼金是装在白色的包装中。

根据韩民族的开国传说,其先祖檀君和熊女就是在太白山的檀树下生育繁衍了韩民族。因此,白山就是圣山,白鹿就是圣鹿。韩国各地的山脉中,很多白色的山被作为圣山而受到崇拜。此外,韩国济州岛汉拿山的最高峰有一个湖泊,名叫“白鹿潭”,相传是神仙骑着白鹿下凡游玩的地方。

韩国也存在举白旗投降的做法。当交战的一方打出白旗时,对方便知道另一方要求谈判,于是下令停止一切进攻活动。

(三)汉韩白色象征义的异同及成因

汉民族崇尚红色,忌讳白色,所以红色象征喜庆,白色象征悲哀、奸诈等。这是两者最大的不同。

关于韩民族崇尚白色的起源,目前有各种解释,可谓意见分歧。但是从汉韩两个民族的形成和中韩两国几千年的交流史来看,远古时代的韩民族与同样崇拜太阳、崇尚白色的中国商民族在文化上可能有着比较密切的关系。

一般认为,远古时代,在亚洲大陆的东部沿海一带生活着一个称为“东夷”的庞大族群,商民族是其中的一支,后进入中原地区建立了中国的商朝;而韩民族则是另一支,后迁徙到朝鲜半岛及附近定居。刘延常、孙英林(2005)指出:“东夷族团迫于中国内部的战争压力而逐渐东渡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和其他民族一起创造了新的文化,为东方文化的形成做出了新的贡献。”由此可见,商和韩两个民族都是东夷人的后裔,拥有相似的太阳文化和白色文化。

另一方面,据《史记・殷本纪》记载,商朝灭亡前后,纣王的叔父箕子带领5000商族民众迁居朝鲜半岛北部,在平壤建立朝鲜国,开始了朝鲜半岛的“箕子朝鲜”时代。朝鲜李朝《成宗实录》也说:“吾东方自箕子以来,教化大行,男有烈士之风,女有贞正之俗。”那么,即使3000年以前的朝鲜半岛原住民还没有崇尚白色的习俗,那么在箕子进入朝鲜以后,自然把商民族的太阳文化和白色文化带去了。这可能也是韩民族崇尚白色的起源之一。张志春(1998)也考证认为:“朝鲜服色之尚白”,“在文化渊源上,它应该是商代尚白传统的移植与承接。”

在此后几千年的发展中,由于受汉文化的长期影响,韩民族也在葬礼上穿白色的衣服,称为“白服”。其白色的象征义则有了新的理解,除了表示悲哀的心情以外,他们还相信明亮的白色能照亮黄泉路,祈愿逝者在黄泉路上得到新生。这样,白色的两种看似矛盾的象征义就在韩民族的文化中能够和谐共存了。

三、汉语“白/白色”和韩语“희다”的象征义对比

(一)“白/白色”在汉语中的象征功能

汉语颜色词语“白/白色”的象征功能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与白色的象征义同步产生词语的象征义,一是在与其他颜色词语象征义的相对或反义语义场中产生相应的象征义。这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象征义。

1.象征“哀悼”

汉语“红白喜事”中的“白事”即指丧事,这是与白色的“丧葬”义同步产生的象征义。在当代社会,随着丧葬仪式的简化,对白色的讲究已经越来越淡化,人们已普遍采用西式的黑纱、黄花等象征哀悼,也很少披麻戴孝,但仍然称为“白事”,说明“白”已经脱离了原本的颜色义,具有了象征义。

2.象征“认输”

由于战场上以白旗象征投降,因此汉语的“白旗”一词可以表示投降、认输的姿态,这是与白色的“认输”义同步产生的象征义。因此,可以说“举白旗”“打白旗”“扯白旗”等,表示做出认输的姿态。

3.象征“令人讨厌”

由于中国传统戏剧把奸臣和坏人的脸谱画成白色,因此汉语中有了“唱白脸”的说法,与“唱红脸”相对,表示令人讨厌。例如“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即指在解决矛盾冲突的过程中,两人配合默契,一人充当友善或令人喜爱的角色,另一人则充当严厉或令人讨厌的角色。

4.象征“正当,合法”

现代汉语中有“白市”“白道”“白色收入”等说法,表示正当、合法的市场、渠道或收入。“白/白色”的这一象征义是在“黑”与“白”的相对语义场中产生的。汉语将非法市场称为“黑市”,非法渠道称为“黑道”,非法收入称为“黑色收入”,于是“白/白色”就产生了与“非法”相反的象征义,即“合法”。同时,介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状况就用“灰色”来形容,如“灰色地带”“灰色收入”等。

5.象征“反动,落后”

现代汉语中的“红/红色”象征革命、进步,于是在“红”与“白”的相对义场中,“白/白色”就被赋予了“反动”“落后”的象征义。例如,在历史上的“国共相争”时期,与共产党的红军相对,军队被称为“白军”,并由此延伸,凡是与有关的事物,就是“白/白色”的,例如,统治区称为“白区”,政府对进步人士的镇压政策称为“白色恐怖”,等等。

20世纪50年代,曾经在高等学校开展了“拔白旗,插红旗”运动,即批判所谓“资产阶级学术思想”,“白旗”表示“落后的思想”,与表示“革命、进步思想”的“红旗”相对应。同时,青年学生不关心政治、只埋头钻研业务的倾向,则称为“白专道路”。

(二)“희다”在韩语中的象征意义

虽然韩民族崇尚白色,但韩语“희다”的象征义却并不发达。

据考察,韩语“희다”的象征义只有“屈服、投降”一项,而且仅限于“백기를 들다”(“举白旗”),表示做出认输的姿态。例如:

“그는 상대방의 논리적인 반론에 결국 백기를 들었다.”(“因对方有力的反驳,他终于举白旗了。”)(《民众国语辞典》)

(三)“白”与“희다”象征义表达功能的异同及历史文化原因

汉语“白/白色”的象征义较为发达,至少有5个义项,但韩语的“희다”仅有一项。

汉语“白/白色”的象征义大都是令人产生不愉快联想的象征义,包括“哀悼”“认输”“令人讨厌”“反动,落后”等,这与汉民族对白色的文化心理联想有关。只有一个义项是褒义的,即“正当,合法”,还是在与“黑/黑色”的反义义场中延伸出来的。

而韩语的“희다”只有“认输”一个象征义,而且可能是受汉文化影响的结果。

可见,韩民族虽然接受了汉民族白色的“哀悼”之义,但词语“희다”尚未产生相应的象征义。

由于意识形态的差异,在韩语中自然不可能产生与汉语“白/白色”的“反动,落后”义对等的象征义。

汉语“白”的“令人讨厌”义源自中国传统戏剧,而这种影响在韩国也是不存在的。

四、结语

总之,汉韩两个民族在白色象征和颜色词语“白/白色”(“희다”)象征方面存在着显著的相似性和差异性。韩民族的白色象征与不同时代的中国文化紧密关联,而颜色词语“희다”与“白/白色”象征功能的差异则反映了两个民族不同的历史文化背景。

(本文系2010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文化象征研究”[批准号:10BZX083]的部分成果。)

参考文献:

[1]李柏令.汉语象征功能概论[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

[2][韩]郑凤然.汉韩颜色词的异同[J].毕节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综合版),2000,(3).

[3]焉德才.汉韩象征词语对比研究[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对外汉语教学与研究版),2007,(7).

[4]黄贞姬.中韩颜色词的文化内涵对比[J].东疆学刊,2008,(4).

[5]金容勋.中韩色彩语比较研究[D].山东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

[6]李真珠.汉韩语黄、白、黑语素象征意义对比研究[D].复旦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

[7]刘延常,孙英林.试论东夷文化和日本考古学文化的关系[J].华夏考古,2005,(4).

[8]张志春.朝鲜服色尚白之谜[J].医学美学美容,1998,(3).

(李恩姬 李柏令 上海交通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200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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