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神气的掌柜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开始了我的学生时代。头一天上课临出门之前，母亲把我叫到跟前，说了一句：“要好好听掌柜的话，人家说什么你做什么，不说什么你莫要多事！你已然不小，规矩更得懂！要没点儿斤两，可千万不敢和掌柜对着干！”

这话我记在心头，到现在已经快三十年。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成年之后屡次换工作，每到了一个新环境之下，这句话就一定会出现在我脑海当中。

母亲所谓“掌柜”，当年的意思自然是“班主任”。何以这么说？无非是这人管这事儿。管多少人？管多少事儿？这没谱。但若能管得到你，这便是你的掌柜。听掌柜的话守规矩，要是没两把刷子，就得有寄人篱下的觉悟。

按词源来说，这“掌柜的”还得是生意人，有着钱柜钥匙和银钱支配两大权力的人，这在买卖上便叫有权。而在我故乡的语言体系当中，任何一个管事儿的都能叫做掌柜，似乎权力无限大，而且包含各行各业。

十几年前，我从北京回了趟老家，就为修缮祖坟一件事，每天都得去监工。在阴山深处，我见泥水匠老谭就带了仨人，一人叼着一支烟，吭哧吭哧修坟。这仨人想干点儿啥，哪怕去山洼里撒泡尿，都得问老谭一句：掌柜的，方便一下行不？老谭这会儿还得望望天，算下风水咋样。要是觉得不妥，这泡尿还得憋着！

说起掌柜的权，到头来还是人管人。过去大街上有一开杂货店的老丁，掌握着半个城的物资，人人见面皆称呼为丁掌柜的，老丁乐呵呵答应着，手里还得拨弄着小算盘，算计一下是不是能抹个零头。

老丁好搓麻将，有时候一天到晚不在店里，就俩伙计照看。但老丁到了饭点儿，无论输赢，拍拍屁股就走。人问，丁掌柜的，再来一圈儿？老丁定然摆摆手，道，不行啊，有家里掌柜管着！

这说的是老丁的媳妇儿老孔。老丁再怎么呼风唤雨，秤砣高了秤砣低了他说了算，回了家就得乖乖听老孔的。掌柜的管着掌柜的，也只能掌柜的管得住掌柜的，家长里短那点儿事儿，全在这一句话上了。

九十年代，杂货店可是不流行了，改超市了。老丁也有钱，一口气开了好几家超市。按理说这会儿得是大掌柜的了吧？没戏！反而没当年的神气劲儿了。这又为啥？这超市里头，什么东西多少钱就多少钱，一口价，没商量，一扫条形码就齐活。人不看老丁脸色，专看商品标价。老人见了老丁，还叫声掌柜的，小年轻们可就不成了。要是超市收银员是个美女，年轻小伙儿买零碎东西挺多，多凑点儿时间多搭讪。要是个大妈往那儿一站，恨不得这排队交钱的就他一人儿！

老丁何来神气？

2005年，一部《武林外传》红遍大江南北。闫妮饰演的同福客栈掌柜佟湘玉的形象可谓深入人心。可惜这位掌柜的也当真神气不起来，整部戏下来，怕是观众对这唠叨的“我错了，我真滴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嫁过来……”早已耳熟能详，神气劲儿也留不下几分。

更别说现在，今天来这双十一，明儿来个双十二，网上的商家恨不得天天促销。所以甭看淘宝上的卖家各个都自称掌柜，各个都得“亲这里包邮哦亲这里优惠哦”说着。您这儿来一差评，那儿掌柜就要上吊，哪儿还来得了神气？偶尔一两个掌柜试图反抗，稍微多说两句，马上就被人截图放微博，这一通口诛笔伐，哪儿还来得了生意？

要我看，这掌柜的真成旧时候的词了，再也神气不起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