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摸摸你的腰

时间:2022-08-01 09:44:25

多年之后再见,秋风冷雨的街头,她站在陌生人伞下的右边。他用什么来贺?用微笑,用眼泪,抑或是青涩年代里彼此约定的暗语。犹豫中她和他擦身而过,扭头,面对她的背影,顷刻,他泪流满面……

自从丢了那两件衣服,他开始失眠。他一直在责备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把那个手提箱带在身边,为什么要送去托运呢?他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只是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凌晨1点,他辗转反侧,白衬衣蓝裙子在脑海里愈发清晰起来,纸的白,墨水蓝。

72小时之后,他终于扛不住,拨她的电话。

七年前开始,他一直很隐秘地搜集她的号码。她嫁人,移居,到后来的婚变,换了三次地址,他都知道。

电话通了,她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喂”了一声,很好听,他不出声,任她对着话筒呼唤,最终挂断。那一夜,他睡得酣畅淋漓。

很久以来,他没有爱别人,也未曾爱自己,除了那两件衣服,可如今衣服丢了,他终要找一个出口,而这凌晨1点的电话,就成了他的毒药。每天晚上凌晨1点,他都要给她电话,心里知道不对,却已然成瘾,仿佛患了强迫症。每次都是她接,从疑惑到愤怒到无奈再到适应,慢慢地,她对这个神秘的无声电话竟有了些许依赖,偶尔对着话筒说说话。

他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就是细腰,白衬衣蓝裙子,纸的白,墨水蓝,起路时沙沙响,像极细极细的钢笔尖划过很薄很薄的纸,差一点点就破了。

茫茫之中能遇到她,他不得不相信缘分的神奇。

十二年前的夏天,他一个人在宿舍里画画,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只杯子,杯子里的绿茶在沸水中翻腾舒展,

他盯着杯子出神,想着怎样才可以把那些绿色的精灵恰到好处地移到纸上,隐约而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先是一声,轻轻微微,隔一会儿是连续的三两声,然后他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在他的记忆里那声音仿佛来自于杯子里旋转着的灵动的绿茶,真是好听得让人着迷。准备开门时,他才看到从窗口被风吹进来的白衬衣蓝裙子,纸的白,墨水蓝,这样简约的白和蓝,真挑人,只能配上极简的细腰,最好盈盈一握。他想着,下意识地把白衬衣和蓝裙子塞到被子下面,然后才开门。

开门的瞬间,他有片刻的恍惚,门前那人,白衬衣,蓝裙子,纸的白,墨水蓝,小腰细得恰到好处。他愣在那里,她问,你看到楼上飘下来的白衬衣蓝裙子吗?进来吧。你自己找找。说着,他把门完全打开。她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他被子下面露出的一角蓝上。他一下子红了脸,心里紧张起来。好在她没有捉住不放,而是把目光移开,落到桌前的画架上面,那上面有他尚未完成的画,只寥寥几笔翻腾着的绿茶,还没画上杯子。她说,能把你的杯子送给我吗?他忙不迭托起桌上的杯子递在她的手里,她说声谢谢,转身就要下楼。仓促之间,他说,我能问你的名字吗?细腰。她回头浅浅一笑,仿佛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那,细腰,我陪你到下面两层找找。细腰微笑着点点头,于是他陪着细腰到208室,再到108室,从楼下出来时,他还在想,为什么208和108的哥们儿都用那种怪异的眼神看他,即便带着的女生是个漂亮女生,也不至于这么让人大惊小怪吧?彼时,他又怎会想到,细腰是从108一路找上去呢?

他们就这么认识了。

他给她写情书,在阶梯教室,早读和晚自习的时候偷偷写,写了很厚。在第一页他说:细腰没看我。每隔几分钟,他就这样说一次,那封写了近两年的情书里,密密麻麻的时间就是这样排着队过去了。有一段是。周二晚上12:30,他写我忽然醒了,好像梦见她,我舍不得醒,想回去,一着急发现有一条腿麻了,很疼,翻身,从床上掉下来,摔醒了,再也回不去梦里,急得想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梦见她,我还没来得及摸摸她的腰。他写“我想摸她的腰”是在十二年前,比任何的句子都性感。

可他却不敢把写下来的情书给她看,更别说念给她听。他是个内向的人,总觉着自己在什么地方亏欠了她一样,于是他便只能对她好,再好,却总说不出什么亲密的话来。为她,他对频繁暗送的秋波视若无睹,偏偏在她面前,他总缺少了一份自信洒脱和从容,他想,或许而对自己爱着的人,每个人心里都有着一样的担心吧,怕自己的爱,有去无回。

他每天都会早早到自习室帮她占座位,周末他会租了单车带她去郊外踏青,再后来他们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一起带着对方参加各自朋友圈子里的聚会。直到旁观者都为才子佳人的表演或嫉妒或喝彩时,他们仍然只是连牵手都没有过的朋友,任情丝暗涌,表面上又风平浪静。

大四那年的寒假,2月12号,上海的空气里已经渗透出一些暖意,他打电话给她,说不清为何坚持要做那样一个决定,她拗不过他,只得去车站接他。已过了多半个寒假,他们如同久违的老友,聊得很开心。她和他说起,在家里闲得无聊,于是学煮咖啡,不同产地的咖啡要用不同的煮法,她居然尝试着掌握了18种煮咖啡的方法。看着她温暖的脸,好几次,他想开口告诉细腰关于他写了情书的事情,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像一年前视见细腰时开门见山地问她名字一样,可他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才能表达他的感受,哪怕只说一句“我喜欢你”也好。他口袋里握紧信纸的手居然泌出汗来,她看出他的异样。她说上海和苏州的关系上海是个美人儿,苏州如同美人脸上的一颗痣,偏偏又生得别致妖娆,时间长了,谁知道别人是先爱上美人再爱上美人癔还是先爱上美人痣又爱上美人呢。

细腰那样的女子,聪明如斯,细心如斯,骄傲如斯,如何会不明白呢?她在等他,等他把话说出来。他对细腰关于美人和美人痣的说法,心里恍然开出层层叠叠的花来,他甚至想一把掏出已经温热的信纸来,告诉她,她想摸摸她的腰。可是如果她因此而讨厌他呢?如果她因此把他看成轻浮的人呢?他还想每天都能看到她。那张信纸直到被他的汗水湿透,他都没有拿出来,那上面只有一句话:细腰,我想摸摸你的腰。

她起身送他回去,他听她低低地的自言自语,为什么不说话呢?你知道你说话我真的会很高兴呢,后来,这句话的含义,他想了很多遍。

再见面时,她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他们聊天或者走路永远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他喜欢跟在她身边,听她匪疑所思的论调,喜欢夏日里她海水一样的蓝配上纸一样的白,喜欢她在他面前孩子一样的无所顾忌的吃相和年少轻狂的可爱。可他,从来不曾放肆的拥抱她,哪怕只是摸摸她的腰,他把那个念头藏在心底,好像小孩子把好吃的糖果藏在一个找不到的角落,到最后连自己也忘了糖果放在什么地方。

他依旧每天凌晨给她电话,很自然的,她说到自己大学时代的饭友,一个内向骄傲而敏感的男生,说到在她心里藏了很多年的

秘密,她想牵牵他的手,那双灵巧的寥寥几笔就能让绿茶神气灵动起来的手。

他静静地听着,把头朝后仰,他尽力保持平静,书上说头朝后仰时,泪水就不会流出来,他不想打断她的话。

木槿谢了又开,纯美时光一去不返。分手在即,四目相对。她只是痴痴盯住他的胸前发呆。终于,他离开的那个下午,她开口要他衬衣胸前的一颗纽扣,他忙不迭地把扣子捋下来,如第一次见面时送出的绿茶般。她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是她清秀的字迹,只有两个莫名其妙的字,“传说”。

毕业后,他去了南方那座欲望之城。现代人的生活,紧张到连做梦的时间都顾不上,谁又会相信传说?

七年前,他终于依靠自己的才气和努力打拼出一片天地,闲下来时,和一位北京的闲人朋友聊天,聊到传说,他忽然想起扣子的事,就问了一下。原来,在玛雅人的古老传说里,女孩子用红丝线把喜欢的男孩的胸前的扣子穿起来挂在颈上,就可以锁住那个男孩的心,让这份爱得到玛雅之神的眷顾。

直飞苏州,她已嫁作他人妇。

那粒纽扣,她已缠在腕上。他再一次沉默,在她的视线之外,他默默地祝福她。那个男人,那个毫不起眼的幸福男人,有着一双修长细腻灵巧的手,他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她在他伞下的右边。

直飞深圳,他把公司转给朋友。

没有人知道,一个年轻的刚刚走上神坛的画家为什么突然人间蒸发,除了他自己。没有她,拥有世界又如何?他想。

他在苏州租了问画室,教几个学生,聊以为生。他的画室也是他的卧室,最醒目的地方挂着一件白衬衣,一条蓝裙子,他没事的时候就画那简约的白和蓝。

五年前,她随夫去了上海,他也跟着去了上海。

他住在她家对面楼的地下室,下巴仰起,三十七度半,恰好看见她的窗,玻璃很干净。他点燃一支烟,正是晚饭的时间,整栋楼的女人都在忙,没有一个女人顾及得上细腰风姿绰约。在地下室的三年时间里,他目睹了细腰的婚变。原因在于那个有着修长手指的男人,他玩起婚外情,还乐此不疲。让细腰受不了的不是那些形形的女人们,她受不了的是那男人有了婚外情还洋洋自得。她不用靠谁,自己就可以养活自己。离婚之后,细腰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爱的终究不爱。

两年前,细腰搬回苏州。他也再一次到苏州,路上,丢了行李,就包括手提箱里的那两件衣服。然后,凌晨1点,拨了她的电话。

两年里,他从细腰口里知道自己当时有多傻,错过一次又一次机会。

每次,他都安静地听着,那好听的声音,就像十二年之前,仿佛来自于杯子里旋转着的灵动的绿茶。忽然,他第一次开口:我想摸摸你的腰。她那头啪的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破碎,电话却没有挂。良久,她说周五下午四点,你来。

周五下午四点,那是他离开的时间,而此刻,在出走的十年之后,他终于回来。

这一生,他只爱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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