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的义工

我家搬到瑞伯小城的时候，唯一近在咫尺的华人家庭就是盈盈家。这件事竟然成了中文学校家长们羡慕的原因。那不仅因为初中生盈盈的学业品行远近闻名，还因为盈盈有个无所不知的妈妈。

所以有一次老李说：“帮助刚从国内来的小朋友学英文的事，就找品学兼优的盈盈去做吧。”大家连连摇头：不可以不可以，盈盈妈说了，盈盈以后是要去哈佛的，哪里可以这样浪费时间！

所以我们搬去好几年了，只接到过一次盈盈妈的电话，是为了盈盈的一道数学难题。

盈盈家交友当然是有选择的，那些对盈盈的学习没有帮助的人和事，她们坚决敬而远之。但是要是听说哪家的儿女学习名列前茅，又举止端庄，他家的男女老少都要排在过年请客的名单上。

可是最近人们吃惊地发现，盈盈妈不仅带着盈盈去医院看望孤寡老人，而且穿了一身破旧衣服，到附近新建的小区帮助穷人造房子。县里的报纸上，一直有各种义务活动项目,为穷人建造房子，是多年不变项目之一。够资格的穷人，只需要付一定比例的材料费，义务大军就会在三五个星期内让“平地小楼起”。穷人一家浩浩荡荡地住进去的时候，比起那些不穷的、但背了30年房债的人家来，就顿时自觉升高了一个阶级。

这件事真是一大新闻，让许多孩子还小的父母明白，美国的学校虽然没有“德育”的分数，也不评“三好学生”，但是义务劳动的小时数，却是和数学高分、体育名次有着同样的分量。不要说州立大学要考虑申请人的义务劳动小时数，就连哈佛、MIT、普林斯顿这么著名的大学，要是看不见你家孩子的义工记录，而你家孩子又不是罕见的天才，那么你就要准备看着隔壁旗鼓相当的青年手舞足蹈，而你自己则捶胸顿足了。

每年夏天，都可以看到成群的学生在路边摇着小旗免费为人洗车；而公立学校的许多活动，以及公共图书馆、社区的各项服务，更是长年累月地靠着义工的奉献运行。美国的每个县都有义工夏令营。学生们进去完全是“交钱干活”，一般是去博物馆、医院、老人院、幼儿园，甚至市政府帮忙。一个学期下来，要谨慎行事地好好表现，才能拿到一纸证书,那上面清楚地写着义务劳动的小时数。孩子们回家递上这份证书，还忘不了叮咛父母收好：“不要弄丢了，这可是我的血汗！”高中里，某些义务劳动，甚至可以充当学分。

据说在美国成人义务劳动的比例，一直是西方世界第一。统计资料说美国每年有近一亿人次参加义务劳动，成人中做义工的人数比例，是英国德国的两倍多。美国的血库，无论多罕见的血型，都没有短缺过。有人一年义务献血两三次，已经成了习惯。而这种事，许多情形下不仅工作单位一无所知，而且亲戚朋友也蒙在鼓里。

若是问起美国的义工：你们为什么这么做？回答可能会不同。就像是盈盈这样的中学生，可能是“被迫的义工”吧。但是起始的理由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正如亚理士多德所说，“人们在实践德行中增长德行”。

一天人们终于看到，盈盈守着雪地里滑倒的陌生老妇身边，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她蹲在地上，握着老妇的手，面孔贴着老妇的嘴巴，倾听着在寒气中飘出的微弱呼声。盈盈这个时候的目光，前所未有地清澈、动人。

原来义务劳动是一个双程道：给予和获得。盈盈的目光说明，她获得的多于她给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