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角钱的米饭

我大二勤工俭学那会儿,周五下午没课,学校安排我每周五下午去食堂帮忙,食堂免费给我提供一顿晚餐,每个月还有一百元的生活补助。从乡村走来的我很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每个周五下午,我都会兴致盎然地跟着食堂的大婶大妈们一起择菜,洗菜,切菜,忙得不亦乐乎。有一次切菜时,我一不小心,菜刀划破了手指,鲜血直流,大妈让我回去休息,我不肯,贴了创可贴后又开始忙碌起来。见我为了一顿免费的晚餐而不愿离开,大妈也不忍心,于是,便安排我在前厅售饭窗口给学生打饭,也就是这样,我认识了徐杨。

我不敢断定徐杨是不是每天下午都去打球,至少,我在食堂勤工俭学那会儿,他每个周五的晚上,都会穿着汗津津的运动衫,和一大群男生一起嘻嘻哈哈地来食堂吃饭。轮到他过来打饭时,他总会爽朗地笑,说,五角的米饭。

而隔着玻璃窗口的我,像个医生似的穿着白大褂,口罩罩住了我的整张脸。每每此时,我心跳加速,总会背着一旁打菜的大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多给徐杨打两角钱的米饭。

我在心里嘀咕着:男生就该多吃点,把身体养得壮壮的,才有力气学习和打球,也才有更多的精力谈情说爱。粗心的徐杨并没有发现我每次都偷偷多打给他的米饭,他习惯性地端着米饭就往售菜窗口走。不知为什么,看着徐杨端着满满的一盘米饭,我有无法言说的满足与快乐。

不上课的时候,我总喜欢背着书包捧着水杯绕着操场闲庭漫步,边走目光边忙着搜寻徐杨的身影,篮球场,足球场,网球场,羽毛球场,甚至连室内的乒乓球馆和跆拳道室都不放过。

几天的搜寻终于有了结果。在一个黄昏渐浓的傍晚,我站在满树飘香的泡桐树下,在网球场上看到了徐杨正挥舞着球拍,和对手热火朝天地酣战。我高兴极了,驻足躲在人群的一隅默默观望,不时为徐杨的得球欢呼雀跃,直到比赛结束,人群散去,我才踱着方步,沿着樱花路伴着寂寞的影子意犹未尽地往宿舍走。帅气的徐杨并没有看见我,但为了庆祝今天的“收获”,我还是特意奖励了自己一根奶油雪糕。

渐渐地,我貌似患上了强迫症,没事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往网球场跑,假若那天没有看见徐杨,我会失落至极,无心做任何事情。除了去球场“闲逛”,我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每个周五的傍晚,我穿一袭洁白的厨师服,戴着口罩,站在食堂打饭的窗口为学生服务,因为这是我所能确定的一周以来仅有的一次和徐杨五秒钟对话的机会。

“五角的米饭。”徐杨神采飞扬。

“好的。”我简单而镇定地答。

就是在这五秒钟的对话里,让我每个周五的晚上都会兴奋不已,这些无关痛痒的对话,已成为我心底的美好期待。

有一天清晨,老三诧异地问我:“徐杨是谁?”我慌乱地敷衍:“不知道哦。”老三坏笑:“那你昨晚梦里怎么老喊他的名字?居然还问人家米饭够不够吃?”

我瞠目结舌。

老三又口罗嗦道:“老五,你抓点紧,宿舍里就你一人单身了,大二要是还找不到男友,后面的两年,你就别指望奇迹发生了,因为你没有姐弟恋的潜质。”

听老三这么热情又专业地分析,我羞愧地低下了头,很窝火。

是真的,宿舍的姐妹都有了各自的情感归宿,每每聚会的时候,看着姐妹们个个笑得花枝乱颤,我总是暗自伤怀。其实,我也有爱情归宿,我的归宿,就在食堂的售饭窗口里。我想表白,但又怕惨遭拒绝,时尚俊朗的徐杨,无论如何都不会看上羞涩卑微的我的,这件事,我想都不要想了。而且,如他这般优秀的男生,身后怎会少了漂亮女生的追随与爱慕?这些枝枝蔓蔓的暗恋,如疯长的藤蔓,将我寂寞的心紧紧缠绕,疼痛得找不到汲取阳光的出口。

又到打饭的时候了,我忙活了半天,还是没有看见徐杨来吃饭。大妈说,丫头,快吃饭吧,这么晚了,没学生来了。我点头,说,你先吃吧,我再等等。我疲倦地理了理刘海,失落地将目光从售饭窗口投射出去,心里盘算着徐杨今晚不来吃饭的N个理由,旋即又不禁自嘲:徐杨来不来吃饭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何必为他牵肠挂肚?我怎会这么傻?我正要将口罩取下的时候,忽听有人问:还有饭吗?我抬头,见徐杨正气喘吁吁地通过窗口看着我。“有有有,还热着呢!今天怎么这么晚?”我立刻精神抖擞起来,边说边给他打饭。“去带家教了,回来晚了。”徐杨端起饭,还没打菜就狼吞虎咽起来,那样子可爱至极。

我突然发现,这是近两个月来,我和徐杨对话时间最长的一次,足足有半分钟。这让我兴奋了好久好久。

阳光灿烂的周日上午,我去自习室看书,刚落座就看到前排阳光健硕的徐杨,还有他身边那位时尚靓丽的女生,那女生轻轻掏出包里的薯条,优雅且快乐地送进徐杨的嘴里。此情此景,浪漫酸涩尽收眼底。果不出我所料,俊朗的徐杨,确有漂亮女生的陪伴,这个女生,是校舞蹈社团的,身材相貌一级棒,我曾在元旦晚会上看过她的表演。我悄悄地将刚刚掏出的书又愤愤地塞进书包里,捧着水杯,泪眼朦胧地离开了那间可恶的教室。如有可能,我宁愿再次把自己的手指划破,也不愿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即便没有爱情,永远沉浸在一相情愿的爱恋里,享受酸涩的甜蜜也未尝不可。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我足足悲伤了一周。恍惚又是周五,我站在闷热的售饭窗口里,不停地给排队的学生打饭,任汗水浸湿我的衣衫。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给学生打饭,这个周五过去,我要辞掉这份勤工俭学的工作,远离让人伤痛的“五秒钟相遇”。

“五角的米饭。”不用抬头看就知道,这是徐杨的声音,在食堂勤工俭学这么久,不用称都知道五角的米饭究竟有多少分量,饭勺握在我的手心,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在五角的分量上再添一勺,我生怕饿到帅气的徐杨,恰如生怕饿到我还未茁壮起来的暗恋一样。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反正徐杨也不认识我,每次与他“相遇”,我都是穿着白色厨师服,戴着严实的口罩,还隔着雾气腾腾的售饭窗口,徐杨是万万不会想到,他对面窗口里那个匆忙打饭的朴素女生,是个来自贫困乡村的学生,更不会想到,这个来自乡村的女生,一直在用她力所能及的方式爱他。只是,晶莹剔透的大米饭,却换不来纯洁浪漫的爱情。

大四那年,我被成功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而徐杨,因为成绩优秀,也顺利考到了上海读研。本来,这样的暗恋早该因时光的匆忙和心智的成熟而渐趋消逝,可怎奈在学校为考研成功的学生举办的欢送晚会上,徐杨表演完唱歌,主持人采访他问:暑假过后你就要去上海读研了,将来如何应对两地相恋之苦?孰知徐杨的回答竟让我大跌眼镜:我没有恋爱,所以无需忍耐两地相思之苦。主持人见“问题陷阱”计划失败,便插科打诨地转移了话题。快乐在精彩的节目中继续膨胀着,我的心,却怒火中烧。

晚会结束后,我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鼓起勇气走到徐杨跟前,厉声道:“你撒谎!你明明恋爱了,当着众人的面,还谎称自己单身,不害臊!我曾亲眼看见你和校舞蹈社团的一个女生在教室里一起自习,她还将薯条送到你的嘴里……”我欲继续口诛笔伐,徐杨立刻打断我说:别瞎说,那个舞蹈社团的女孩,叫徐帆,是我的双胞胎亲妹妹,我们感情特别深,经常一起自习的!那天我是因为打球手腕受伤,才让调皮的妹妹喂我吃薯条的。你怎么可以乱想?

望着眼前这位纯真俊朗的男生脸上堆起的灿烂笑容,我瞠目结舌。不知过了多久,我悄声说了句“对不起”,便疯狂地奔进夜幕里的操场,任伤心的泪水流进四年的大学青春时光里。在这四年的美好光阴里,我的爱情之花,因为我的卑微和猜忌,一次都没有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