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书写的历史情怀与人文风骨

时间:2022-07-31 03:27:17

家国书写的历史情怀与人文风骨

如今写诗,发思古之幽情者不多了,皆因与传统的断裂太深,那种距离隔断的不仅是文化,也是人心。书写时代与现实,对于很多诗人来说,似乎都不在话下,那游刃有余,那点石成金,功力大多归于现代性的渗透与拓展,而一旦将思绪拉回到历史的现场,总显得牵强、生涩和勉为其难。我们好像真的失去了一种气势,不是虚伪的昂扬,也不缺乏必要的诗之激情,而是一种传统的品格,包括优雅、生动和诗情飞翔的浪漫。这可能才是诗之为诗的根本,抒情所指向的,并不一定就是对现实的罗列,它也可能是历史的某个场景,或由场景之思溢出的历史情怀和神秘感。谭仲池的诗,并未走在先锋的路上,但他试图靠近的,或许就是现实和历史之间的那道边界,那个很多人欲进而不得入的神秘地带。诗人在这一领域的耕耘,如新近出版的诗集《祖国 我深爱着你》(湖南文艺出版社2014年8月版),确实为我们留下了更多除见闻和感受之外的想象空间,尤其是他行走山河与凭吊历史的轨迹,以诗的方式呈现,丰富的是现实的肌理,而平添的是人文的风骨。

一、怀想、记录和见证

诗意的获得离不开想象力的发挥,但仅凭想象力的写作,也可以就是一堆天马行空的语言残渣,抽去了花哨的修辞,我们从诗里到底能得到什么?面对这一问题,或许不少诗人和读者都曾有过困惑,但如何解决,至今依然是个未知数。所有诗歌的想象要真正生动有力,它必须得像人一样有血肉之躯,那样方可鲜活起来,也更富有立体感,否则,无细节支撑的想象只能是扁平的,无力的,可给我们视觉之见,但无心灵的共鸣和震撼。

之所以有如此感言,实在是因当下不少诗人有着太多仅凭想象就睥睨一切的傲气,没有与现实经验的有效对接,那样的想象力写作是走不远的。为此,我才看重一些诗人在日常生活与行走中完成的诗意转换,那需要耐心、毅力和不懈的精神关注,也即时常保持一种观与思的状态,方可将被多数人忽略的俗世生活提炼成富有思想寄托的真诚之言。诗人在感知时代的微妙变化时,他需要调动自己敏感的天性,那样视野才会放开,眼光才更趋专注,笔底文字才可起波澜。这种精神实践给诗人的是一种反作用力,而提醒给读者的,则是透过文字表象解读内在人文精神的自觉。谭仲池带着行动感的写作,除了在应证诗歌的抒情本质之外,其文字的确是带着浓郁的人文色彩,无论是见闻的记录,还是怀古的凭吊,我们皆可从中真切地感受到那种敞开胸怀接纳世界的宏阔愿景。他越过了先入为主的概念写作,运思于现场,下笔即含磅礴气势。所以,其诗有魂魄,也见重量。

将行走变成诗性文字,可能门槛并不高,而一旦用双脚丈量的距离要达到某种精神的宽度时,就需要诗人注入独特的情思。境界如要让人有信任感,姿态不是决定因素,文字本身才是王道,或轻逸,或厚重,或推陈出新,或锦上添花。诗人写长城:“今天我来了/就站立在残留的城墙前/是站在历史烽火的岁月台阶上/头上正燃烧着炽烈的太阳火焰/脚下的骆驼草 砾石/沙粒都在急促地呼吸//从它们的生命气息里/我听到了遥远古战场/铁马和将士的呐喊/我感受到了秦月汉关的寒冷悲伤/还有戈壁对春风/对雨雪的深情渴望//很多时候 跋涉在风霜雨雪里/更觉得磨难 承担与坚毅/在铸炼我的成熟 勇敢 坚强/可此时 望不尽的苍茫 沙漠 滚动/已让我感触到了/从未有过的渺小 狭隘和惆怅……”(《汉长城之叹》)由景及人,最终落脚到反思自我,这是诗情延伸的智慧之音。他写耳中的王屋山:“我听到清泉在石缝里弹琴/唤醒了李白的梦/他兴奋地与仙女一同扫落花/然后便挥笔/在山顶的石头上写诗”(《王屋山》),这是由景观进入幻想的世界,浪漫的画卷在奇思妙想里徐徐展开,一条通往王屋山的遐想之路就此联结上了诗情画意的氛围。他写秦皇岛看海:“伫立海岸 任海风/轻抚我脑海里的江南风景/和衣袖里带来的湘江之滨/新柳的翠绿/大雁又开始南飞/头顶上的天空依然用寒冷的语言/给我讲述大海的苍茫 古典 遥远//尘世和大自然的颠簸 默契 繁衍/让山海 土地 古寺和飞鸟/创造了无数的人间奇迹和神话/本不存在的仙山和长生草/都让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四次扬帆拜海 始终没有/找到去蓬莱的路……”(《秦皇岛怀想》)这是由景联想到了历史和人物,没有人陪衬的风景是自然的,而加入了历史人物的景观,也就带上了人文色彩,诗意也由此开始。这些行走于现场的细节,在经验的转化中获得了某种情感认同,诗思的触景生情也就理所当然了。

诗人之所以专注于那些带有人文气息的景观,或者即便是自然之景,诗人也要在诗中为其赋予人文色彩,这不是一种美学惯性使然,更大的可能则是诗人看待世界的角度不同于常人,他所持守的观念和站立的高度,都决定了其要挖掘行走的自然之景中更为内在的精神。比如诗人在观杜甫草堂时,一开始并未发思古之幽情,而是移步换景,让色彩进入我们的眼帘:“疏雨如丝/打湿了花溪的曲径/出墙的修篁 撑开绿色帐篷/轻滴着晶莹的水珠”,此后才有诗人自己的参与,他将自我置于景观中,切身感受历史古迹所承载的厚重。“柴门敞开着/野石上雕刻的文字 睁着眼睛/细数地上脚印的深浅/在感知心灵的颤动//茅屋在凝重的雨雾里喘息/枯萎的野草编织的屋盖/不朽的门柱 寂寞站立的书柜/却仿佛在等主人归来//主人去了何方/我问曾经栖息诗歌 太阳的木床/我问秋风吹破的窗帘/我问清夜徘徊院庭的月光//诗人的心没有被花影陶醉/诗人的情不曾在酒杯前淡忘/诗人的血伴着冻死骨哭泣/诗人的泪几度望断天边归雁/诗真人当哭/草堂春不尽/点点滴滴游人意/怅然睹物不思归//我站在草屋前庭唤一声/碧水绕园起翠微/我扶着门木楣 朝远望/人世多么需要为百姓鼓与呼的好诗人//呵 天地如梦/诗心如月/草堂如云/丹花如灯”(《杜甫草堂》)。诗人以杜甫的人生经历和作品总结入诗,试图展现诗圣的人格和诗品,其魅力随着诗人情感的铺垫而逐步提升乃至定格,这种诗性的行走与驻足,真实可感,诗心与诗魂融合在了一起,隐秘之困也逐渐得以解开。

与《杜甫草堂》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是诗人对欧阳修的怀想。他通过拜谒欧阳修祠,又找到了另一种行走之诗的书写维度。“康熙 乾隆用袖中的锦绣山水/曾经给这个书生写诗/诗刻在历史天空的愁云苦雨中/石碑便变得苍老/就连自己的身影也已经模糊//我在祠堂的走廊徘徊/想听墙边蟋蟀和老砖的低语/弯曲的幽径从后山的森林走来/拖着一条被岁月坎坷撞伤的木船/停泊在我的怅惘里//别惊忧老人的思绪/苏醒的石砚在案头轻吟/我知道墨写的字有血有胆/也有灵魂 你听桌上的茶壶里/正传来灯光与黑暗对话的声音”(《欧阳修祠》)。这样的写法看似古典,其实诗人在诗中渗透进了我们习焉不察的现代感,那些心理抒发不是一般的独白或倾诉,而是带着力量感的审视之言。尤其是诗的最后,思绪飘出了祠堂,与更广阔的天地接续,既有庄严的仪式感,更让诗歌达至了一种思想和精神的标高。

除此之外,像《大明寺幽思》《瘦西湖》《布达拉宫》《雅丹地貌的梦境》等诗作,都是谭仲池行走与凭吊的记录,这是诗人进行文化传承的方式,而且这种方式对于当下时代来说至关重要,因为它留给了我们更多诗性的想象空间,也让我们知道俗世的名利相比于那些历经千万年的不朽之景,又是多么渺小和无足观。从这个角度来说,谭仲池的行走书写是在为山水大地立传,也是在给人文古迹作注脚。当他的行走构成一种体系时,就不是散乱的旅行日记,而是在见闻感知中嵌入了哲思,让历史也获得了现实感。他不仅是作文字的记录,而是让这记录有着更多延伸的意义和价值,以引起我们对自然、社会的人文思索,这也是进入、观察和理解世界的另一条通道。

二、乡愁的体验与诗韵

谭仲池的行走和记录,是他抒发诗情的见证,更是其感受世界和理解乡愁的重要方式。而乡愁,是诗人诗歌写作的关键词,也是我们理解其人其诗的入口。他笔下的乡愁不是狭义的思乡之愁,不是异乡人流浪在外的孤独之情,而是更为广义的对中华山川河流、一草一木的爱与依恋。在关于乡愁主题的每一首诗里,谭仲池都以博爱之胸怀容纳自然风光和历史气韵,但字里行间隐隐的又有着怀旧的淡淡忧伤,有一种不舍的意味蕴藏其中,体现出了诗人在这个时代对过去简单和纯粹生活的怀念之意。

诗人热爱生活,因此下笔皆直抒胸臆,几乎不绕舌,也不以隐喻的拐弯抹角来刻意营造晦涩之境。在对乡野生活的回忆中,诗人放下身段,以平视的姿态书写他眼中的所见之物事,不虚饰,不夸张,平实朴素的笔调能呈现出高洁的诗意与永恒的人性之美。在诗中,一切景语皆情语,所有文字的推动,都离不开情绪流的激活,可能很多诗就是在情绪的激发之下一气呵成,往往容不得诗人有更多字斟句酌的打磨,因此,诗人的话语方式一直是散文化的,真正讲究直白其心。在诸多表达宁静氛围的诗作中,他以静制动,以柔克刚,在轻与重的较量中为乡愁书写赋予了一种必然的张力。这是他乡愁诗的亮色:不过分低沉,即便是有失去的困惑,最后也不会落于失意和绝望上,诗人仍然是从容应对,以期获得改变的机遇。

在大气象的书写中,谭仲池一般是先勾勒出大致结构与模糊画面,然后再将其精细化,所有的意象和词语都要在其自然安排下归位、定格。比如,他以南水北调工程为切入口,罗列了自我和他者所能记起的各种乡愁意绪,“乡愁 是祖祖辈辈的回忆/是沉默无语的老屋/是挂在枝头的红樱桃/是窗外雨打芭蕉的眷恋//乡愁 是父母带着儿女走过的小路/是幼时上学读的第一本书/是爬在篱笆上吹响喇叭的牵牛花/是从手中飞向云霄的纸风筝//乡愁 还是门前那座山 那条河/那株柳 那座坟 那块石/那汪塘 那口井 那丛修竹/和小狗小猫亲切的呼叫”,这样的罗列会将我们带向远方,而所有的乡愁此时都可能内化为我们心间的怅惘和幽思。就如同诗人在诗的最后点题所概括:“乡愁 是苦涩 酸楚 甘甜/乡愁 是清澄 透明 纤秀/乡愁 是古琴 箫声 棋盘/乡愁 是祖国母亲的秀发 眼波 小夜曲”(《南水北调话乡愁》),乡愁至此变成了一种格调,一种促使我们记住的感受和认知。诗人以回忆的方式细数了人生流转的各种可能,其实这才是乡愁的本质。

由此,诗人才会提醒自己和更多的人“记住乡愁”,它是我们保留自我最好的方式,这是心灵秘密,也是化不开的一种怀思情结。“我知道 屋檐下挂着的红辣椒/水缸里盛满的山泉/家门口池塘传来的鸭叫/碗里飘出的团年饭的酒香/那都是我童年点点滴滴的甜蜜/幼时念念难忘的歌谣//我终于 背起行囊走进了摩天高楼/走进了灰暗与云彩对话的时空/脚下街道纵横不断的车流/载着喧嚣和浮华在奔跑/夜晚窗外 闪烁的霓虹灯光/早已赶走了我眼前萤火虫宁静的岁月/我的心里 逐渐变得空荡和落寞/我的眼前 没有了绿色和清澈/在再也闻不到泥土草味的日子里/我的头发也开始稀疏和飞霜/那座在风雨中走过的石拱桥/那块曾滴着相思雨的青瓦片/那棵亮着红灯笼的樱桃树/那支在牛背上吹响的牧笛/已然变成了我深深的眷恋/无边的惆怅”。在这种对比式的书写中,过去的美好虽历历在目,却再也找不回来了,变化的不仅是岁月流逝的沧桑,还有人在现代社会的孤寂和落寞,这一切都指向了对乡愁的重新发现:“那是我剪不断的乡愁啊/你是父亲给我翻开的蜡黄书页/母亲手中长年发温的针线/也是奶奶纺车的缠绵叮嘱/也是爷爷棋盘上睿智的目光//那是我终身守望的乡愁啊/你是我古老乡村最珍贵的记忆/我的幼时心灵最温馨的回望/也是我生命旅途最初的火把/也是我心底深处最难舍的感伤//乡愁 在滋养人类生命的血脉/乡愁 在恒久书写古今天地人的奥秘/没有乡愁 会失去我们所有的寄托/记住乡愁 世界永远年轻 和谐 美丽/留一分淡淡的乡愁在心中/常有一片浓浓的青葱在眼前”(《记住乡愁》)。诗人从集体主义的乡愁转向对个体自我乡愁的探究,这样的文字显得更真实,更接地气。尽管诗句最后的升华,似有拔高之嫌,但也不无内心对岁月流逝的慨叹与感喟。

除了现实中的乡愁,诗人也有他想象中的乡愁,那种虚构是浪漫主义的温情展示,也是这片土地可入诗的古老命题。“青蛙瞪着大眼不再敲鼓/蟋蟀将着触角不再跳跃/小鸟收拢了翅膀/站在绿枝上沉默/月光洒在蔗林里/泥土是绿的 绿色的蔗笛在吹奏着//我是蔗地的主人/在把甜蜜收割/从绿色的海洋深处/拔出支支欢乐的歌//在那些霜色的日子/父亲支撑不住困乏的身子/弯曲成一支苦闷的辛酸曲/倒在蔗地的一角 从此/留给我一支忧伤浮沉的歌//我也有了儿子/今宵 他正在蔗林卧着/我陪他折一支蔗笛/他用小嘴巴吻着/一支甜甜的歌/拉开了他金色童年的帷幕//父亲 你该笑了吧/在我们世代耕耘的土地上/如今 长出了千支万支甜美的歌/歌声捎着新生活的芬芳/正飞向月光照耀的每一个角落”(《月光里的笛声》)。初读这首诗,我很快想到了郭小川的《甘蔗林――青纱帐》,似乎带有政治抒情诗味道。其实,它只是一幅诗人勾勒出的遥远的风情画,和那种浓郁的乡愁比起来,这样的风情画更是倾注了淡淡的思乡意绪,直入心脾,也沁人肺腑。

谭仲池的乡愁书写里,虽然给人的感觉总是向上的,但也藏有隐蔽的忧思,那是诗人将自己置于其中,用心在感受,用力在书写,当用情至深或用力至强时,一种生命力得以在字词间落实。风景可能会慢慢消逝,瞬间的感动也易速朽,唯独历史所遗留下来的那一道道符码,能穿透单调的线性时间之墙,而成就一段古今佳话,一种人文魅力。因此,记录不仅是诗之常态,它也是诗的伦理和道义。诗之美感的获得,在于诗人用心去捕捉那现实世界里每一个值得存留的记忆瞬间,包括悲欢爱恨与离愁别绪,那是诗人永恒的乡愁母题。

像诗人的《故乡的湖》《边城》《水之乡音》《大山的琴弦》等作品,都可以看作是广义上的乡愁之诗。当然,这诗与思的起承转合在诗人这里已逐渐臻至化境,他在一种自如的表达里,以散文化的笔法留存了所有关于乡愁的体验,却又将诗意在古典与现代的融合里不断推至更理性、智慧的境界。

三、现实之思对接传统之美

真正的乡愁书写,能让诗人用情投入,以魂入诗,这样的写作一定是本色的。谭仲池的诗歌美学,可能不是一味地追求先锋与前卫,他就是坚守传统浪漫主义的抒情,带着自己所钟情的怀古之意,这也是同一代诗人的诗学风貌。他诗歌里的“大”,一方面是公共层面的抒情,另一方面,他所要寻求的文学味道皆趋于昂扬,富有理想主义精神和集体主义色彩。我们完全可以理解诗人何以热衷于大词与大意象,以及怎样处理大转型年代的社会疑难问题。有时,当浪漫主义诗情勃发,诗人一般就借助于传统文化和古典修辞,以此抵达一种美妙超然的境界。

以境界为上,这本是古典诗词的追求,谭仲池虽写新诗,然而,他的审美相对来说还是趋近传统,且是古典传统中的豪放派。我们读他的诗作,皆能快速地感触到他用词和表达的激昂,温润中透出风度,和谐里带着深沉。这一切都可能缘于诗人对古典文化的传承,这是一种人文修养的体现,更是一种诗学直觉的实践。他常在诗中化用经典诗词名句,这种嫁接和转化仍然建立在诗写的现代性上,传统只是一种资源,一种可以借鉴的文学来历,诗人清楚此点后,就可以拓展创新的空间,放飞想象的翅膀,去寻求现实和传统碰撞、对接的那种丰富性与时空感。

在谭仲池的诗歌中,他或多或少地在翻新古典的基础上肯定诗的突围与变革,尤其是在憧憬中对梦想气质的守护,更加深了诗人对传统认知的自觉。一首《寻觅一个神圣的灵魂》,就是向传统和古典的致敬之作。诗人用词抒情皆在于力道,化古不是最终目的,而是以古意对接当下,以当下引出传统,传统是我们需要回归之处,那是一片丰饶的资源。“盛夏的风 从烟波浩淼的湖面/荡起一片清凉 冰轮浮在波浪上沉思/在用圣洁和宁静梳理我的思绪/把帆影和渔火/一齐引向 古楼灯笼的光影里/我沿着清辉搭起的浪桥/去寻觅一个神圣的灵魂/把汨罗江紧紧地搂在怀中/朝着遥远的苍穹呼唤/归来哟 哀民生之多艰/九死而不悔 上下求索的诗人啊/你《离骚》的热血情肠/融化了多少世纪的悲凉。”诗人以大气的开场白接续了屈原的风骨,对浪漫主义诗思的强调与实践,似乎让他走出了一条“天问”式的新路。接下来,顺着屈原开创的浪漫之风而流露了另一种异样的诗性格调:“站在岸边 我又看见孤舟上/杜甫支撑着消瘦的影子/在凌波放歌/把满腔的酸楚/倒下江中起伏的惆怅/高举着酒杯 泼一地胆汁的李白/以楚狂人的风流 面对君山挥手/让诗心植入远古湘竹的泪斑/最是范仲淹读懂了洞庭湖的云气/浪涌 肝胆 文心 才用自己的血性/写下流传千古的绝妙华章”,唐宋诗文大家们皆悉数登场,为诗人的书写营造氛围,生动、雅致而不乏精彩和神韵。诗人似从想象中走出来了,进入到了另一片诗意的开阔地,在诸多典故与史实的交叉融合中,出示了别样的旷达之感。“苍生忧乐 人世进退/庙堂江河 君民社稷/一草一木 一石一花/无不怆然如静影/无不坦荡如沉璧/字字句句似照天火焰/驱散尘土 抑扬丽韵/若行云排空 尽卷雄风/鬼神为之哭泣/天地为之动容/江色澄明初见月/日夜乾坤壮忠魂/今宵 我欲问巴陵胜状/可是当年情怀 是否仍能/窥看滕子京的勤勉守望/沐一川暮雪 任清风月白盈袖/满月缤纷拂路 听渔歌互答……”古意流淌,古风荡漾,大开大阖,纵横捭阖,这种回归梦想式的写法,确有激扬文字的大气魄。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作为诗人的谭仲池也不例外。他走过华夏的很多名山大川,也观过不少历史遗迹,它们正属于诗的选择,气质相联,血脉相通。古往今来,对于山水诗情的主题,世代皆有人吟过,写过,体悟过,传诵过。谭仲池在书写这方面主题时,也习惯性地嵌入历史细节,以增加诗的厚重气质。比如,他写水与诗歌的自然交融时,思绪自然地飘向了历史现场,传统与古典之美也就翩然而至:“秦观也惊叹郴山的深邃温柔/停泊在津渡的乃声/又撞伤了湘女弱小的肩膀/原本布满愁云的江面/泛起了暮雪风寒/蓑笠翁把钓竿 横在脚下/在细数孤雁鸣落的秋声/就看见柳公酿制的蛇酒/竟洗瘦了小巷深处的兰草//灵渠流着秦始皇的沉吟/唤醒了漓湘两江的惆怅/一条又一条无语的小溪/在凝重和葱郁的岁月中穿行/去抒写天地人和的妙章……”(《水与诗之美灵》)这就是一幅生动的古典画卷,只不过诗人将其用文字的形式呈现出来,可能少了些视觉效果,但更多了与历史对话的人文底气。

现实与传统的对接,就是依赖于一种底气,这是诗性的底气,会让诗歌不至于太偏离人文中心,而滑向不知所云与晦涩难懂。在浩瀚的古文明中,诗人只是撷取那自由的一脉,它可能是碎片化的,不成体系的,但仅以此佐味笔下的文字,也会让大气的书写得以出彩,让诗歌的表达保持修辞难度与美学风采。谭仲池曾为中国的每一个省份写过一首诗,那集束性的演示中,更透出了诗人的古典素养,这不仅是诗词的,也是历史的、文化的。他在写湖北时,抓住黄鹤楼这一能代表武汉的标志性建筑,生发出了更多精彩的诗思:“如果我能遇见黄鹤/我想与它谈论天地 人伦古今/如果它问我家乡的气候还如火炉/天空的雾霾还如当初吗/我会颤抖着沉默/不能让黄鹤失望太多”(《湖北黄鹤楼》)。这一带有民间色彩的古代神话想象,却在诗人笔下引出了现代性的追问与反思,这可能正是诗歌书写在当下所应获得的古典情怀。

诗人以现代和传统对接,并不仅仅是追求一种修改效果,而是让诗也能延伸出它的社会价值和时代意义。古典从一定程度上获得了传承,其使命似乎就此结束,但是所有有生命力的传统,其意义绝不止于此,它的精髓是没有边界的,在现代诗中同样可以获得其生长的土壤。谭仲池深谙此点,他以对话的方式贯穿古典融入现代的整个过程,不论题材有多宏大,时间跨度有多长,他总能在将思绪放出去之后自如地收回来,给传统在其文字中的功用一个准确的定位,从而给我们留下意蕴悠长的回味,这是历史轮回的感应,是人文境界的变化,更是传统气质在汉语新诗创作中的自然生成。当现实之思对接传统之美后,其作用不是消弥了界限,而是为诗意本身带来了新的创造性和可能性。

(作者单位: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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