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修鹏文选

时间:2022-07-30 04:40:25

祠堂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记忆的绳索总是牵引着天涯游子辐射乡愁的磁场。随着轻柔的和风可以听见一位老人在呼唤我的乳名,随着淡淡的月光可以寻觅到故乡的小祠堂。

我不知道祠堂的历史有多长,我只知道它早已淡褪了门拓的朱红。石狮子的眼睛早已被岁月悄悄挖去,石碑上祖辈的名字早已被风雨吞噬。祖父曾对我说过,祠堂是一位满腹经纶的老人,祠堂是一本载满我们姓氏文化的史书。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这就是祖父心中的祠堂,也是我心中的祠堂。我深爱着祖父,也深爱着祠堂。

儿时,我和邻家的玩伴一起躲在佛像之后,分享从田野偷来的蜜桃;会使出吃奶的力气拔起周围的灯芯草,扔在长满苔藓的瓦片上;会从墙上掰下黑漆漆的泥块,在石柱上、石碑上、石梯上歪歪斜斜地写下我们的名字。下雨的时候,我们在屋檐下站成一排仰着头,让圣洁的雨水将我们脸上的污垢洗去。这一切我统统记得,我清楚地记得,还有那一炷炷香的气息,阵阵鞭炮声响和焚烧纸钱的火光。

祖父拾起长满翡翠铜绿的子弹壳,指着那一排显赫的名字:“这是他们的躯体在验证不朽的灵魂。”集体生产时,祠堂是人们的大饭堂。祖父说他现在都忘不掉自己有多少工分和那一碗碗青菜汤。而多年以来,我始终洗却不掉我的乡音,别人说那是因为故乡的山山水水养育了我。我知道了,我将童年遗失在祠堂历史的尘埃里。

祠堂竹篾泥墙上的眼睛始终守望着远处的田野,田野里的祖父托起沉重的犁,鞭策着一生永不迷失的老黄牛将巴山的历史一页一页翻阅,然后举起锄头将一个个美丽的传说敲碎。秋风为田野染上一片金色,这是祖父的收获,也正是祠堂的收获。

十五年前,祖父捧一捧祠堂的泥土,今天已抚育成我富有色调的梦想。又是一个落叶飘飞的季节,在巴河新的生命乐章的伴随下,在祖父的期盼下,在祠堂的期盼下,我回到久违的故乡。

昏暗灯光下,祖父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我身上端详,手上的老茧像祠堂里的油灯尽情释放生活的光芒。祖父对我说:“没变,没变,只是高了许多。”祖父一身的泥土芳香让我沉醉,看着他如弓的身躯,我黯然泪下,祖父老了,祠堂更老了。

父亲的犁

犁是一种古老的犁田工具。山里人都喜欢叫它犁头。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总喜欢跟着父亲去水田边,看他犁田。那时候的父亲身材很魁梧,没现在这么消瘦。父亲去犁田的时候总喜欢赤着脚,高卷起裤管,肩上扛一把明晃晃的犁头,把拿着“牵牛索”的一只手搭在犁头上,另一只手则紧握着一根光秃秃的“使牛条”。每当我看到父亲这身打扮,就知道父亲要去犁田了。我便跟在父亲身后,等他在犁田的时候,我好躲在一旁偷偷地玩水,或是去捉父亲从冬水田里犁出来的黄鳝和螃蟹。这时候母亲也没闲着,她在一旁干着割牛草之类的零碎活。母亲看见我玩水,总忍不住要大声地斥责我,让我离水远一点。这响亮的斥责声也很自然地引来了父亲严厉的目光。每次听到怒气的斥责声,或是看到父亲严厉的目光,我便知趣地走开了,但等他们一不留神,我又回来接着玩。

就这样反反复复,一直等到了黄昏的时候,父亲才洗净犁头,扛在肩上,同母亲和我一起回家。

有时候,我跑得很快,转过身去看父亲,只见他踩着稳重的步子,用充满丰收和喜悦的目光看着我。父亲瞧见我在看他,便稳了稳肩上的犁,对我微微一笑:“快走呀,天都快黑啦!”只可惜那时的我太年幼了,读不懂父亲满脸的笑容。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父亲和他肩上的犁头,加上母亲,再加上我,便是整个世界,一个完美的世界。

后来,家境是一日不如一日父亲便辞别大山和家人,只身去异地谋生。没想到父亲这一去,就是整整十一个春秋,我也因此整整十一年没有见过父亲犁田了。今年春天的一个周末,我回到老家。看见二叔也在像父亲一样,用亮锃锃的犁头耕犁着哗啦啦的冬水田,整块整块的田土被卷起,转眼间又倒落在水田里,飞溅起一朵朵美丽的水花。冬水田里的黄鳝和螃蟹也是有被犁出的,只是同辈的兄弟们都长大了,也自然不会像我小时候那样守在水田边,等待着父亲犁出黄鳝和螃蟹时绽放出的那股激情和喜悦。

看到这一幕,我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为什么每次打电话时,都要让我去看看当年他犁过的犁头,还有他翻犁过的土地。想到这些,我感到很幸运,也很悲哀。我那与土地为伴生活了半辈子的父亲,对于我,他没留下半句博大精深的训导,但他却用他耕耘了半生的犁,默默地教导着我。那些无言话语,哪怕是其中最不显眼的一个文字,细细地品味,都足够我受用一辈子。而我的那些小弟弟、小妹妹们,他们生活在这个太平的盛世里,只怕永远也读不懂父亲那首无言的“老犁之诗”,或许他们根本就未曾想过应该去读它。

在以后每个挑灯夜战的岁月里,望着稿纸上那一个个苍白无力的文字,想到父亲的犁,我时常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恐惧和彷徨。自己就像一个在狂风骤雨中碌碌无为的水手,紧绷着生命的弦,却找不到一支箭,能射向我人生的彼岸。就在这忽明忽暗的灯火中挑灯夜战时,我才猛然悟出父亲当年在犁田时为何能咬紧牙关,执著地犁呀,犁……

原来父亲是在耕耘着无尽的岁月,播种着带血的希望,而父亲最渴望收获到的,仅仅是我这一辈勾画出的一圈圈圆圆的年轮。

心灵的颤动

踽踽独行,灰黄的路灯拉长了我寥落的身影,斑驳的树影洒满了我的衣襟,撷取起一缕月光,洒满心间,印照出夕日的沧桑,却如一阵风掀起了内心平静的湖面,刹那间卷起一层涟漪,记忆犹如漂泊的红帆船,驾驭在这澎湃的湖面,往昔的欢乐与辛酸,不经意间点点滴滴沾了一身……

十月,本是收获和喜悦的季节,可晴天霹雳的巨雷无情地夺走了我美丽而天真的梦想,多情的风儿吹散了空中轻盈的白云,留下了一片令人伤心的惨白,悲痛欲绝的哭声告诉我,我将失去人问最伟大最真挚的母爱,我没有哭,因为我欲哭无泪。

以后的日子里。没有了风,也没有了云,肆虐的暴雨也从此将稚嫩的双翼折断。带着受伤的心灵,满天寻觅着轻柔的影子,当孤独的梧桐落下最后一片叶子的时候。我看到了父亲,父亲告诉我,他也是一朵云,比我大也比我白的云,我不明白他的话,我只知道,也将是整个黑夜中最灿烂最耀眼的光线。

我经常会呆呆地看着屋后的那座山,弯弯的,饱含着历史与生命的沧桑,偶尔也会想,它是否正为我做些什么?是为我们挡住了风雨?还是增添了小院的幽雅和美丽?这样想着想着,我惊奇地看到了父亲弯曲的脊背,就如那座山一样,经过岁月的压迫变得好弯好弯,好似那天上的虹,惟一不同的是一一个是风景,而另一个却是我心灵的颤动,父亲还是那样弯着,为了整个家,更为了这个刚与母爱告别的孩子。

喜欢树,一棵树独立在崖边,却无意间成了孤寂诗人和悲傲画家永恒的美好。我独立在溅着水花的崖下,仰望着它悲凉的影子,思索着它生命的轮廓,享受着那太阳照射下所折射出的五彩斑斓,用心捧

起生命的甘霖,将它洒在干燥而孤独的岸边,正在这时,父亲跑来了,脸上带着汗珠,镶嵌在刻满辛酸的皱纹里,也露出些焦急与恐慌的神色,看见我,便一动不动,然后是酣酣一笑,久违的质朴的笑脸映照在动荡的小潭里,和着我感动的心绪,化为永恒的定格,刹那间成了人间最亮的一道风景线。

在我遇到挫折感到无助的时候,他总会拉上我,一起漫步在那不知走了多少遍的青石子路,在映红整个山村的夕阳下,一切仿佛变得那样美丽,叽喳的鸟声和着欢快流动的小溪,将山谷震得嗡嗡作响,仿佛正诠释着这伟大而真挚的父爱,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他正用心良苦地挽救一颗受伤的心灵,无言,毕竟在这一片美好中是不允许我有太多的感动的,就是他,感动着我,升华着我,使我感到这世间的美好与亲情的温暖,心中澎湃着大海的激情,涌现着对未来美好的向往。在一大一小的身影中,我捕捉到了自己颤动的心灵,也感受到了那身影中爱的永恒,沉默一刻过后,他会深沉地对我说:“别怕,路再险,我陪你走下去。”

纤纤白云,悠悠父爱。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总会有他,陪伴着我,鼓励着我,我开始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并发誓要报答那个夕阳下的身影,为了父亲,也为了我自己,更为了那份我对父亲的永恒的颤动!

作者感言

文学与生活,是一个永恒的命题,说文学来源于生活,反映生活,道理很浅显,但却常被写作者们忽视忽略。现在喜欢说贴近,我的理解贴近是一种抵达,里面蕴藏着两个意思:一是与生活本身的贴近,另一个是与时代的贴近。只有当个体的生活体验超越狭窄的个人情感,提升到社会时代的认知高度,其作品才可能显示出“大”。具备厚度、力度、深度。由于现实生活的动态性,没有经过沉淀的生活,作者们不易把握,也就不如放弃了。

然而,写作却是一件很私人化的事,从本质上说,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作家,或者都是写作者,只要你愿意。但实实在在的写作者却不甘自己孤独前行,还想更多的人加入到这个行列。做文学的布道者,做些费力的事,让追随者众。

萧泊零羽留言

读习修鹏的文字时,能感到一种清新之气扑面而来。这大概是因为他的文章饱含乡土气息,字里行间有股拙朴的泥土的况味,又透射着深厚的情义,使得文章朴实无华,却又有种沉甸甸的厚重感。这种厚重有漫长的时间和历史感,如《祠堂》;有深刻隽永的人生哲理,告诉我们一种有硬度的生存姿态,如《父亲的犁》;又有大爱无声般的浓浓真情,如《心灵的颤动》。可以说,习修鹏在作文的过程中,始终在文章中贯穿着自己对生活最朴实和真切的体验和思考,让我们在静心阅读的时候,内心也会不自觉地跟随着文章的节奏一起颤动。这样的文字,需要好的心境才能写出,也需要好的心境才能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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