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牛救主 第5期

在大巴山区深深的褶皱里，星星点点散居着十多个村庄。这里，方圆几十里的山民都知道，车辙沟八岁的强娃，曾从屠刀下救出了一头水牛。

那天，小强娃站在县城肉联厂宰杀车间墙角里，口里嚼着牛肉干，正津津有味地观看宰杀老牛的全过程。恰在这时，有人从圈里牵来一头黑牛犊。就在工人师傅举刀相向的瞬间，他突然大喊一声：“不要杀小牛！它是个没娘的孩子！”说着跟头踉跄扑上去，呜呜呜地哭得怪伤心。

操刀手愣住了，其他师傅也愣住了。半晌，车间主任――强娃的舅舅表态说：“杀它实在怪可惜。这样吧，我替外甥把牛买下来，就给它一条生路！”

这话正合工人们的心思。这头小黑牛，昨天和牛妈妈一块坠下了山崖，牛妈妈当场毙命，而它却仅仅将腿扭伤。盛怒之下，主人愣是把它们娘俩儿一块就近送进厂里来。工人们见小牛伤势并不重，一齐劝主人不要意气用事。可牛主人此时已走火入魔，他指着小黑牛额头上的一团白毛：“看到了吧？光白头心不说，还他妈的长了一个丧门旋儿！”

黑牛犊差一点见了阎王，小强娃一句话又让它死里逃生。强娃的舅舅几经周折，才把黑牛犊弄回了车辙沟。进家之后，强娃爹不熨心，围着黑牛犊整整转了三圈，又仔细拨弄它额头上的那团白毛，皱着眉头一直叭嗒嘴。不过，事情已到这一步，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他用油漆把黑牛犊的白头心染成了黑色。

后来，黑牛犊在强娃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伤腿很快康复了。而今，黑牛犊出落成一头大水牛：长长的犄角朝前弯曲，黑色的毛皮闪闪发光，胸肌发达，四腿粗短，犁起田来健步如飞，水花四溅。更为神奇的是，大水牛善解人意，强娃拍拍它脑门，说声大黑拿过书包来！它把头一歪，犄角挑着书包带，踮着碎步送过来了；强娃想骑它，一声卧，四腿一蜷，它趴下了，说声起，它驮着强娃又稳稳地起来了。村人们都说强娃家养了一头神牛。

暑假里，大水牛是强娃形影不离的伙伴。每天，他都要把书包挂在牛角上，自己横坐牛背，到村前坡地上去放牧。粉青河从大巴山深处流下来，一路千回百转，在五老峰前拐了个弯儿，然后掉头北去，遗下一片水草茂盛的洼地。强娃把牛赶到这里，纵身跳下牛背后，撒手无缰，吃喝玩乐一切皆由大水牛的性儿。

山区的夏日，依然清爽宜人。强娃作业写累了，躺在松荫下面伸懒腰。此时，大水牛已吃饱喝足，回嚼着，泡在水里好畅快！忽然，水洼边上的草丛里，响起阵阵异样的声响，接着，一群水鸟惊叫着飞走了。强娃一骨碌爬起来，循声四望，却见离水牛不远的茅草里，蠕动着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难道是只梅花鹿，还是其他什么野物？千万不要遇见它呀，真要那样，可就糟透了……

不久前，五老峰一带出现了老虎的行踪。那是个阴雨天，邻村一位老汉披着蓑衣在田间除草，一只吊睛白额大虎，悄悄把爪子搭在他的肩背上。老汉开始以为是老朋友和他开玩笑，待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它老人家！急中生智，老汉双手忙把蓑衣往老虎头上一蒙，趁它愣神的空当，金蝉脱壳，连滚带爬逃之夭夭……自此，人们谈虎色变，五老峰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气氛之中。当地警方协同有关部门，携带麻醉枪，虽经全线搜捕，老虎却如上天入地一般，踪迹全无。至今，附近山民下田上坡，仍需结伴而行……

强娃再仔细一瞅，草丛中果真潜伏着一只大虎！而这虎此时正匍匐着身子，全神贯注，一丝儿一丝儿地向前移动，它想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偷袭大水牛！这还了得，强娃急眼了，本能地大喊：“大黑大黑快过来，身后老虎想偷袭你呢！”

大水牛也觉情况有异，又听得主人喊叫，呼地一下站起来，甩甩水，撅着尾巴跑到主人身边草地上。回头看看没有什么动静，便深吸一口气，把头紧贴地面，朝着老虎藏身的地方，“哞――”地就是一声吼叫。那吼叫底气十足，由低渐高，有如隆隆的雷鸣，群山都跟着发出哞哞的回声。

潜伏草丛里的老虎吃了一惊，自己已经暴露了，索性站起来，摆着粗大的尾巴，焦躁地来回走动。强娃这时方才看清，它的额头也是白色的，龇着牙，威风凛凛；只可惜肚子瘪瘪的，就像悬条空口袋一样。

原来，这只百兽之王，在神农架自然保护区里玩腻了，却突发奇想：山外的世界一定更精彩！不料，溜下山来它就后悔了，这儿没奇花异草不说，更重要的是缺兽少禽，令它食不果腹。下山半个月来，它只吃掉了三只野兔、两只野鸡、一条蟒蛇和放羊娃遗下的一只老羊。昨天的命运更可悲：仅仅捉到了五只老鼠，刚好塞了牙缝……而今，好不容易发现了这头大水牛，满以为十拿九稳能饱餐一顿，哪料到，好事儿让强娃这么一搅和，烤熟的鸭子又飞了……

白额虎贪婪地咽着口水，一边不停地走动。大水牛震天一吼吓得它不敢轻举妄动。它又斜看了一眼牛主人，随着一声吼叫，直奔强娃而来。吓得强娃“妈呀――”一声惊叫，连滚带爬躲到松树后的一条小沟里，浑身战栗不止。

大水牛严阵以待，碗口大的蹄子已把脚下蹬了四个坑，那条驱赶苍蝇的尾巴，也像旗杆似的直直立起，两眼瞪得比鸡蛋还大。就在白额虎扑向主人的瞬间，只见它斜刺里扬起犄角，朝着白额虎猛力顶去。白额虎一见来势凶猛，撇了强娃，慌忙闪开，却趁大水牛回身的空当，张开大口直取它的咽喉。大水牛早已料到了这一手，可着劲儿将头一甩，白额虎的脖颈立刻剐开一块皮，鲜血从伤处流下来。白额虎勃然大怒，又蹿又跳，伸出利爪想抓大水牛的后半身。大水牛略一后退，灵活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恰恰迎住了白额虎的腰部，顺势朝它的肚上狠撞过去。白额虎躲闪不及，被顶出一丈多远；要不是它的毛滑皮厚，“空口袋”恐怕早就成了透眼了！这一撞非同小可，白额虎急忙跳出圈外，气喘吁吁地半蹲在地上，眯着双眼直盯大水牛。

这场惊心动魄的决斗，大水牛以逸待劳，很少主动出击，因而越战越勇；而白额虎却恃威逞强，急欲取胜，怎奈腹内饥肠辘辘，一连几个回合下来，力气早用去了一多半。但它又不肯就此罢休，就这样和大水牛对望着，僵持着。天渐渐黑了下来。

蜷缩在小沟里的强娃，见大水牛始终占着上风，心里略微壮了壮胆。他抬头看了看西下的太阳，心里话，不能再拖延了，必须马上离开这儿！于是，便向大水牛发出撤离的指令。可是，大水牛充耳不闻，两眼依然怒视前方，不敢有丁点儿懈怠。那意思很明显：白额虎盯咱盯得紧，想走，走不成啊！强娃捡起一块大石头，喊一声：“砸死你――”使劲往外扔过去，没等石头滚到白额虎跟前，白额虎又是纵身一跳，粗大的尾巴带着啸声剪下来，沿着小沟一划拉，强娃就觉得身上被扫了一下，当即昏厥过去……差不多就在同时，大水牛冲过来了，朝着白额虎脑门上狠命抵去。此时，白额虎早已精疲力尽，自知不是大水牛对手，虚战几个回合，悬着空口袋，带着伤口仓皇逃走了。

大水牛把吓昏了的强娃，轻轻掂在自己的角弯里，一步一步往回挪。

早有人将情况飞报给强娃爹，说大水牛犯了野性，六亲不认，竟把小主人伤着了！强娃爹闻讯，冷汗“滋――”地一下冒出来，急急招呼众人，带着绳索、铁锤，刚刚跑到村头，果见大水牛犄角上挑着半死不活的儿子。强娃爹发疯一样冲上去，夺下强娃放在地上，又从邻人手中扯过一把镢头，不容分说，朝大水牛太阳穴猛力砸去！

可怜大水牛居然没来得及哼一声，“咣当”倒在山路上，蹬了蹬腿，血沫随着它最后一次气喘，从口鼻里喷出来……

一顿饭工夫，强娃苏醒了，便将大黑如何斗虎救主的经过述说一遍。听说大黑被宰，心疼得碰头撒赖，哇哇大哭。强娃爹方知颠倒了黑白，屈杀了大水牛，懊悔得直捶自己的脑袋。可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村民们只好将肢解了的大水牛的遗体，一块一块拼起来，用红布红线缠绕缝补，抬到山坡上给予厚葬，石碑上写着四个大字：神牛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