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古柏”自跋

时间:2022-07-29 05:52:56

此画缘于一段征途的感受和记忆。

越秦岭,跨巴山,1949年12月,我所属之中国人民第一八师,作为解放大西南成都战役北路大军先头师,受将军指挥,日行百里,战斗前进,势如破竹。及之攻克天下雄关剑门,成都便危在旦夕!

是进入剑门关当晚,抑或次日入夜时分,我们几个士兵沿一林中小径找到山中一户人家借宿。凭灯光手电,先对民房及其周遭环境施以侦察,以防潜伏之敌。这户人家灶房里挂有黑黢黢的腊肉,我们这些北方兵不懂不解,只觉很不卫生。令我个人更惊奇者,是在一房间看到一具庞大厚重的黑色棺材。从军前在故乡山西,少见如此庞然大物,且多敷红色,这黑亮黑亮的大棺,令人觉得阴森恐怖。征途劳顿,又不信鬼神,管它黑棺红棺,全然不记得如何眠宿,忽而又行进于阳光照耀的川陕公路,如在梦中。

炮声隐隐,不意间,一颗一颗形状奇异的树,以其难予言述的引力,抓逮了我的视觉,引发我的兴趣。它们不像树,我觉得,像雕刻和塑造;不像木,我觉得,似铅、铜、铁。炮声在前,军情急促,匆匆驰去。从高高绕山的公路俯瞰,山下是梓潼城池。

梓潼城外,融雪泥泞。南望公路大坡,一辆蓝色小轿车如乌龟爬行。有人说那是胡宗南逃退丢弃的座驾,大约已被我军某长官启用。

朝鲜战争爆发,一八师奉命遣移,先自眉山步行至成都,又自成都徒步到绵阳;从绵阳始,汽车沿前一年南进之途迅急北往。大约由于乘车,似未见记忆中如雕如塑的怪树,又赴战场,亦无赏景之心。

一晃,离别美丽的川西四十余载,难得再会。直到1993年至1996年间应周胜发先生邀,始有北京、新都之往还。某日,我提起剑门关,提起记忆中的奇树,胜发诸友方告之:那是古柏,是魏蜀吴三国时之古柏,乡人名之曰“张飞柏”或“诸葛张飞柏”。唐人李白有诗《蜀道难》,三国之季,蜀道更难。为使军兵往来不致迷失走荒,自剑门关以南为始,刘备政权在崎岖盘环之山间辟路铺石,并于道途两侧植柏以为标志。掐指算来,此段蜀道最年长之柏树已逾一千又八百岁矣!友人的述诉,愈激起我重到剑门再睹古柏之兴致,遂由胜发诸友引道前往。

此行,当年公路边之古柏已所剩无几,不禁叹惋,而在一处辟为公园的保留地,则领略到当年征途中未曾见识的胜况。真的是雄哉壮哉,幽矣远矣,苍兮古兮,神矣秘矣!置身其间,犹如置身历史的长书长夜,不由人不想到征战杀伐的血雨腥风,王朝更迭的连绵世事。该叹乎?该歌乎?一千年,一千八百年,两千年,多少王朝由盛而衰,由兴而亡,多少帝王将相、豪门大户、巨贾富翁、官人兵丁、黎民百姓生生灭灭,而这些老柏却仍巍然挺立。

古柏无语。

谁知道呢,它们也许是深藏不露,有话不讲,只默默见证世事,观察人生,骄傲于自己在风暴雨雪雷电种种社会与自然的无穷变幻中,比人的生命更强韧。

2006年仲春,胜发来京,先观我一同立意之四尺宣,复携丈二披请再作。友命难违,乃废寝忘食十数日夜,以七十三岁之老命呕心沥血。

我深怀对历史的思虑与敬畏而作此画。

我听到了古柏们宏阔神圣的声音。

它们说:人啊,你们的生命脆弱而短暂,你们要好自为之,自爱自重,珍惜你们的躯体、名节和灵魂!我们看着你们这些生灵哪!

斯为跋。

2006年4月21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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