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里尼奥的“第三年现象”?

有人说穆里尼奥带队，第三年总会出现问题。以前对这个观点不以为然，然而从现在的表现看，并非全无道理。第一次执教切尔西第三年实际上就下滑了，执教国米第二年巅峰急流勇退，如果留到第三年也难说，执教皇马第三年崩盘，重返切尔西，第三年目前看季前和开局不胜不是偶然的，有其内在逻辑和客观必然。

“第二年神话”

足球教练按照执教风格的不同，大概可以分为重进攻和重防守两种类型。而穆里尼奥无疑是后一种教练中的翘楚。我认为，穆里尼奥的防守风格大概可以用三个关键词来概括：跑动、侵略性和主力阵容稳定性。

跑动是穆里尼奥的球队最基本的要求。在穆里尼奥看来，每一个球员都要尽可能多地跑动。不过他往往也会给一名前场巨星以例外的权利，在皇马是C・罗，在切尔西则是阿扎尔。但是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厄齐尔在皇马就因为体力不够跑不动而常常受到他的批评，切尔西的马塔更加因为懒得跑动而被他直接卖掉。不过我们应该明白，策应、跑位、逼抢、传接球，都需要大量的跑动，哪怕是无意义的跑动。球员勤勉的跑动，是球队顺利运转的剂，更是保证防守效率的基石。

而侵略性则是另一项重要的要求。这倒不是说，穆里尼奥鼓励队员侵犯对方球员。佩佩的侵犯动作更多是他个人的选择而非主教练的战术要求。然而穆里尼奥确实十分强调队员与对方的身体接触，鼓励“肉搏战”，也常常不惜以犯规战术获取利益。因此，那些铁血峥嵘的硬汉子，更容易得到穆里尼奥的欣赏。

前两者还算比较常见的要求，只不过穆里尼奥将其做到了极致。主力阵容的稳定性则确实是穆里尼奥比较与众不同之处。上赛季，阿扎尔在联赛出战38次，场均出战88分钟；马蒂奇联赛出战36次（其中替补1次），场均86分钟；特里联赛首发出战38次，场均90分钟！其他诸如伊万和小法等球员，也都是出场超过30次，场均超过88分钟。

也就是说，得到穆里尼奥信任的球员，基本上场场都要出战，还要打满全场。这一点对于后防球员来说尤其正确。上一场切尔西对阵曼城，半场结束特里被换下场，立马引起了轩然大波。特里在穆帅手下总共踢了177场英超，这可是头一次被换下，更不要说是被半场换下了。

足球比赛里，进攻靠个人多一点，而防守靠整体多一点。主力阵容的稳定对于防守是极为有益的。面对对方的进攻，后腰是要上抢还是站住位置？边后卫要在什么时候前插什么时候回撤？两名中后卫谁来负责盯人，谁来负责拖后？后腰要在后防前多远构筑第一条防线？对方边路进攻，边后卫要在什么时候上抢才能不坑后卫？两名中卫，谁去盯人谁去拖后？防守质量是由许多细枝末节决定的，而这些问题都需要用球员与球员之间的信任和默契去化解。而信任和默契则只能靠比赛时间去积累。

跑动、侵略性和主力阵容的稳定，穆里尼奥的球队防守不会太差。但是这也给球员（特别是中场球员）提出了超级高的要求：你要能跑，敢拼，还要保证不受伤，一个赛季场场出战，场场踢满。并且，在豪门效力，你的个人能力还不能差。敢问这世上，天生就符合这些标准的球员有多少个？所以，穆里尼奥接手球队的第一年，一定要按照自己的理念对球队进行改造。而经过一年的改造，球队已经完全消化了他的执教理念，也终于磨合出了顶级的防守，在第二年取得更好的成绩也就顺理成章了。

第三年的困局

但是，使你成功的，可能也会害了你。穆里尼奥在第二年成功的那些招数，在第三年却可能起到了反效果。

要求高强度的跑动，又鼓励侵略性，还得场场出战，这对球员的体力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一个赛季两个赛季还能坚持，但是连续三个赛季，可能也就兰帕德这样著名的铁人才能一如既往地拿出稳定的表现吧。不过小法这样并不以体力见长的球员便会有所吃不消。伊万的速度问题一直存在，上个赛季他就已经过了30，按理说速度下滑的趋势已经缓和。

但是这个赛季，经过一个夏天的休假，伊万本应抖擞精神，拿出上好的表现。然而他本赛季头两场比赛“跑不动又守不住”，完全没有上赛季“边卫神锋”的风采。这只能归罪于穆里尼奥对球员竭泽而渔般的使用，使得切尔西全队的体能储备无法和英超其他队伍相比。

但这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原因其实在于其他的隐患的爆发。

第一个隐患：后防线的老化。

穆里尼奥从来不以培养年轻球员著称。在他手底下，也曾有过桑顿、莫拉塔等希望之星，但是却始终没有成为他所信赖的绝对主力。甚至，新援想要融入穆里尼奥的团队也依然有着极大的风险，即使那是他自己钦点的手笔。这样的案例并不少，远如科恩特朗和刚到皇马的莫德里奇，近有在世界杯表现出色的夸德拉多与关系户马竞送来的费利佩。像马蒂奇和科斯塔这样即插即用，毫无衔接过程的球员，实在太少了。毕竟，为了维持主力阵容的稳定性，穆里尼奥对自己的信任是非常珍惜的。

年轻球员顶不上去，新援融入不了，不管愿意不愿意，穆里尼奥都成为了一个爱使用老将的球员。其实我觉得这个说法略微苛刻，不如说他“爱使用成熟球员”。不过，能够满足他要求的球员也乐得成为他的亲信爱将，这样更能保证自己的队内地位和出场时间。接手切尔西之后穆里尼奥更是发现，这里全是他的亲信爱将。然而一年之后一年，一年之后又一年，第三年转瞬即到，特里35，伊万31，卡希尔29，除了阿兹皮利奎塔顺利上位，后继者依然渺茫，整条后防线的老化问题愈发严重了。

所幸中场与锋线的老化还不突出，给了切尔西弥补的空间。也许新援巴巴和新星祖玛，将是正确的答案。但是参考穆里尼奥之前“小步换血”的执教经历，情况并不乐观。

第二个隐患：进攻球员被限制。

强调跑动和侵略性，其实对技术型的进攻球员是不利的。过多的跑动，过多的身体接触和防守要求，耗费了他们的体力，消磨了他们的灵气，挫伤了他们的锐气。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三个巴西球员：奥斯卡，威廉和科斯塔。

奥斯卡和威廉在没来切尔西之前，都以技术细腻而著称，现在竟然会被有些人称作“前场工兵”，也是可悲。长此以往，非常担心他们重蹈曼联安德森的覆辙。而科斯塔虽然入了西班牙籍，但是在马竞的时候，脚下有活也是他被人所津津乐道的一个优点。可经过切尔西一年的磨砺，人们越来越多地看到科斯塔的各种小动作，黑脚和恶意犯规，巴西人所特有的脚下技术却越来越少见。本赛季面对曼城的科斯塔，进攻套路被人摸清，对抗又黑不过孔帕尼与曼加拉，盛世美颜，略微蒙尘。

穆里尼奥的两难

穆里尼奥的管理方式类似于范加尔，手段上有所柔化，但内核同样是靠个人威信强力确保球员对教练战术体系的绝对服从――而这个体系往往是与球员天性违背的――范加尔是乌托邦主义，穆里尼奥是保守主义。范加尔的巅峰成绩缔造于前博斯曼法案时代，依靠的是当时俱乐部对球员生杀予夺的绝对人身控制，博斯曼法案施行后球员对俱乐部的人身依附脱钩，地位大幅提升，范加尔的战绩就出现了下滑。而穆里尼奥成长成名于后博斯曼时代，所以他只能依靠转会筛选“政治立场坚定”的球员，并靠义气、人格魅力、亲信死党、铁血手腕和战绩维系绝对权威。范加尔的管理是军事化管理，则穆里尼奥的管理是家族式管理。？？然而穆里尼奥的管理方式自有其天然的缺陷，因为他是与球员的天性和利益相违背的，而这种违背越到顶级豪门，越是突出和明显。一方面，顶级豪门吸引了大批才华横溢、天赋卓绝的球星，而天赋才华是自由不羁的、是外向展露的，而穆强调绝对纪律性和服从性的执教风格与顶级球星的天赋才华必然会有冲突。另一方面，崇尚保守、偏重防守的球风，也影响了球员身价，这与球星的切身利益又发生了矛盾。因此，穆的管理在短期内能够被球星权衡利弊后容忍，在长期内很难被球星心甘情愿的接受。在切尔西前两年的成功，因为那本就是一批没有享受过成功的蓝领球星。在国际米兰的成功，因为那是一批渴望在欧战中实现突破的球星。在皇马的成功，因为那是一批渴望打破巴萨垄断的球星。重返切尔西，因为那是一批希望兑现潜力的球星。这里特别要说说两个人。一是埃托奥，有人说埃托奥在国米甘愿打边锋，参与防守，所以对他“刺头”的定性有误。但大家要考虑埃托奥之所以被瓜迪奥拉清洗正是因为不愿意打边锋给梅西让位啊！所以埃托奥在国米的蛰伏不是本性，而是憋着一口气证明自己的强烈企望。二是法布雷加斯，从小法宁做凤尾，不做鸡头的职业生涯规划看，他是有些懈怠、野心不足的类型，局面被动时作用有限，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加盟切尔西后半个赛季的高光表现，也是源自在巴萨长期压抑得不到纾解，回归英超后急于证明自己的强烈愿望。所以，国米和切尔西二期成功的两个关键人物，他们的精神动机其实都是具有时效性和保质期的，一旦取得了成绩就快速消退。穆在国米急流勇退，如果他留任，我觉得虽然不至于像贝尼特斯一样瞬间崩盘，但下滑的趋势还是很难遏止的。而小法半个赛季的非常态表现给了穆一个错误的参照坐标，误导了穆，让他以为自己的体系没问题，14-15赛季后半段和15-16赛季初的表现不佳是球员个体实力和状态问题。？？然而，以打曼城这场论，有什么新问题？无论是许尔勒走后中场推进缺乏速度，还是防守中伊万被爆，还是卡希尔盯防技术精湛的小个子攻击手的能力缺失，还是进攻中两个边后卫出球能力偏弱，还是科斯塔和阿扎尔远离威胁下降，每一个都不是新问题，都是老问题，这场比赛就是老问题的集中爆发和展示。新问题责任在球员，老问题责任在教练，老问题重复一百遍问题就只能是执教哲学了。假设，在这场比赛之前买到了巴巴和斯通斯，那又怎样呢？穆里尼奥会用攻强守弱的巴巴替代稳健的阿兹皮利奎塔吗？即使是斯通斯盯防阿奎罗又会有什么不同呢？那么买谁结果又会不同呢？输球真的是买人的问题吗？？？答案是这个体系就是不成立的。逆足左边后卫阿兹皮利奎塔在出球扇面上非常容易受到克制，只要对方压迫他的右脚，他的传球成功率就直线下滑。伊万的出球特别是连续传接球能力是很差的，没有能力参与右路的小组配合。这一对边后卫的功能缺失导致出球任务全压在后腰身上，而一旦遇到中场中路强硬的对手，比如巴黎，比如曼城，切尔西从战术上就会受到克制。而许尔勒走后进攻推进缺乏速度，让科斯塔和阿扎尔不得不在中场持球突破，阿扎尔是没有速度耐力，能突破不能甩开，科斯塔是没有爆发力，连突破都很难。这两个人都必须且只能用于进攻30米区的刀刃上才能尽显威力。特别是科斯塔，作为一名伪装成身体流的技术流中锋，他的动作小而隐蔽，在内利用球门牵制后卫的能力突出，一旦进入射程，他的突破能力呈几何级上升。过去有许尔勒，科斯塔可以游走于越位线上，让许尔勒完成大量牵扯和推进工作，现在换成肝颤流的威廉，科斯塔只好自己回撤，因此科斯塔的下滑节点和许尔勒的离队节点是完全吻合的。？？然而退回与曼城比赛之前，这些体系的问题已经是哪怕知道都无法解决的地步，因为穆里尼奥已经把所有可以提供战术多样化和选择性、但政治不够正确的球员都清洗光了。有可能提供守转攻穿透性传球和精准传中的德布劳内被清洗了，有可能提供无球跑位和射门效率的许尔勒被清洗了，有可能提供厘米级定位球和阵地战小挑传的马塔被清洗了，有可能提供侵略性上抢和对抗硬度的鲁伊兹被清洗了，有可能提供左路推进和出球支撑的费利佩被清洗了，有可能提供爆炸性反击和穿刺性扯动的萨拉赫被清洗了，然后开始抱怨板凳上没人，我只有11个主力可用。至于清洗的原因，因为他们有缺点，不是完人，想要打首发……难道留下的人就是完人就没缺点了吗？哈哈哈，别开玩笑了，留下的只是政治正确而已。然而只有政治正确是没法实现长期高水平稳定的，你要尊重政治，但你也不能小看才华。去买谁呢？买巴巴和斯通斯，他们俩能强过巴西队主力费利佩和鲁伊兹吗？如果说巴萨梦三体系死于血型过于特殊导致外部输血和内部造血困难，那么现在切尔西的体系就存在死于政审标准过高带来的血源选择面狭窄的潜在可能性。？？所以穆里尼奥的两难，在于后博斯曼时代球员与资本结合后，其执教风格和管理方式，与不断扩张的球员个体利益和持续上升的地位的矛盾。所以我们看到穆里尼奥的“第三年现象”一遍遍重复，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穆里尼奥在战术上想真正有个质的升华，必须重新调整和平衡自己与球员之间的权利和地位对比。希望穆里尼奥能吸取在皇马和近来的教训，这很难，但也许现在就是最好和最后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