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为你栽下一粒果

时间:2022-07-27 02:37:35

1

“我家住一楼,帅贝佳住我家楼下。”

这是我作文的开头,旁边有语文老师的批语:“一楼的下面还有住宅吗?”语文老师甚至把我的作文开头作为反面典型拿到班上念,同学们哄堂大笑,同桌帅贝佳恶狠狠地瞪着我:“你是吗?”

我扭头看向窗外,不敢看帅贝佳凶狠的眼神。对天发誓,我绝对不是羞辱他,我只是想写写身边这个男孩,只是太写实了,看起来,好像胡编乱造。

帅贝佳就是住我家楼下。他的家正好在我卧室的下边,每天早晨起床,我就穿上妈妈的高跟鞋,在木地板上咔咔地走,气得妈妈屡次要镇压我的破坏行为。其实,我的目的很单纯,让帅贝佳感受到我的存在。

帅贝佳家住的房子,是一间地下车库,租金很便宜,所以他爸爸租来当住房。

我知道,我超级写实的作文,伤了帅贝佳的自尊。可是他不知道,我写他的目的,不是伤害,而是想把心里一大堆的帅贝佳,释放一点出来,以免被堵塞得窒息。

可是,帅贝佳不理我了。傍晚的时候,我把地板踩得震耳欲聋,也看不到他跑出车库,站到我家窗外,得意地说:“可心怡,物理又让你智障了吧?”我颓然地放弃了虐待地板,坐在书桌前,对着并联串联的线路发呆。

2

周一的早晨,我又起晚了,妈妈一边唠叨我的懒惰,一边催促爸爸开车送我。我站在外边等爸爸取车的时候,看到帅贝佳从地下车库里狂奔出来。唉,这个家伙,一定是周末陪爸爸练摊,周日晚上狂赶作业了,不然他是不会和我一样赖床的。

“帅贝佳,要迟到了,坐我爸爸的车吧。”我大声喊道。帅贝佳不理我,背着书包,一路小跑。爸爸开车出来,我赶紧上车,赶上帅贝佳,我继续喊:“帅贝佳,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迟到你就死定了。”帅贝佳还是不理我,步子更急了。爸爸摇下车窗玻璃说:“小佳,快上来吧,跟叔叔还客气啊!”

帅贝佳上车坐好,喘息不止。

他的衬衫袖子紧贴着胳膊,肯定是昨晚洗了没干,我说:“帅贝佳,我有一道物理题不会做,你教我吧?”说完就稀里哗啦地翻书包,爸爸点点头,我从后视镜里看到爸爸满意的笑脸。嘿嘿,只要我主动学习,爸爸总是中了五百万的样子。

帅贝佳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说:“这里是并联,这里是串联。”一点都不生动,没劲透了。

3

班主任宣布了一个消息,学校要组织物理竞赛,选拔一个物理尖子,参加区里的竞赛,如果获奖,会得到一千块钱的奖金,还可能保送去重点高中。

我伸了个懒腰,物理竞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求物理不亮红灯就感谢佛祖了。我看了一眼帅贝佳,他居然双目发直,活脱脱一个饱受科举制度毒害的书呆子形象。

班级里开始全民物理,特别是帅贝佳,疯狂地做题,语文课、数学课、英语课……他都上成了物理课,要不是我可心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专心为他站岗把风,他早被各位严师修理得千疮百孔了,还有能力参加物理竞赛?

考试终于开始了,我辛苦的哨兵生涯也终于要结束了。

我看着物理试卷,很陌生,真是搞笑,也不知道阿基米德、牛顿什么的,发明这么一门学科干什么,让我可心怡大小姐饱受折磨。胡乱答了一点,我就放弃了对脑细胞的消耗,盯着坐在我左侧的帅贝佳,心里祷告,让他拿到全校第一,以免他因为没有中举而发疯。

帅贝佳皱眉的样子真帅,恰好就是名字的倒写:加倍帅。可是,加倍帅同学,干嘛把手放抽屉里呢?干嘛偷偷翻书呢?你在作弊啊,你在拿你的一千元奖金开玩笑啊!你看到没有,有个黑影走近你了,那是监考老师!

我突然站起来,将卷子扬得哗哗响,哧的一下将试卷撕成两半,顿时,我成了焦点。3位监考老师一齐奔向我:“你在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就是不想考这个破试了。”

我被班主任从考场领走的时候,默默回头看了一眼帅贝佳:加倍帅,你要相信自己的实力,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想,帅贝佳一定读懂了我的眼神,不然,他不会那样伤感而留恋地目送我。

4

我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时,物理选拔考试已经结束了,帅贝佳站在走廊上,面容疲惫苍白,眼神充满歉疚。我努力地扫除掉老师两个小时的炮轰带给我的烦恼,抖擞一下精神说:“小帅同学,战绩辉煌吧?”

帅贝佳看看我:“放学后一起走吧!”他走开好远的时候,突然回过头,大声地说:“谢谢!”

放学的路上,帅贝佳说:“以前从没想过钱的重要,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后来妈妈病重,爸爸下岗,看着爸爸拿着存折,一颗一颗地掉眼泪,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后来存折里的钱越来越少,妈妈的病却越来越重,爸爸的眼泪也越来越多。再后来,妈妈去世,留下一大堆的债务,爸爸卖掉房子,租了一间永远没有阳光的车库,推着一辆小小的推车,风里来雨里去,躲避着城管,为了卖掉一块钱两串的油炸小吃,陪着苦苦的笑脸,自己突然就长大了。一千块钱的奖金,可以给爸爸买一辆好点的三轮车,他可以骑着满街串了,再不用弓着腰,费力地推,徒步地走了。”

我看着帅贝佳,声音哽咽:“我说,帅贝佳,你不知道你有多出色,你根本不用作弊的, 你闭着眼睛考试也能拿第一的。”

帅贝佳在那一刻,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感到心都要跳出来了。

5

帅贝佳顺利成为物理竞赛的参赛代表。在学校的甬道上,他蹦到高高的花池里,摘下一朵带刺的玫瑰花递给我,手被刺破了,还是傻傻地笑。

上课的时候,帅贝佳传了一个小条子给我。我偷偷展开,上边是一行美丽的小字:你的裙子真好看。

一会儿他又给我传来一个小条子:今天放学还一起走。

我刚看完,班主任就走过来,没收了小条子。我和帅贝佳,都傻了。

班主任办公室里,我等待老人家苦口婆心的劝说,或是暴风骤雨的责骂,但是,班主任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我面前,然后拿出两份成绩单给我看:期中考试的时候,帅贝佳全年级第一,可最近的月考,他只考到全班第八。

我看着班主任,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帅贝佳和你不一样,你家境好,父母绞尽脑汁地为你铺路架桥,帅贝佳只有靠他自己了,如果你真心为他好,就应该尽早放弃,让他踏实地学习。”班主任一字一句地剖析,我无话可说。

6

帅贝佳,我,班主任,3个人站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头顶上的吊扇,发出呜呜的哭泣声。

“老师,责任在我,是我主动给可心怡写条子的。”帅贝佳打破了沉默,扬着脸,表情坚毅,好看极了。

我贪婪地看着他英气勃发的面孔,我想,以后我再也不会看到他这个样子了。

“是的,老师,帅贝佳总是缠着我,他还半夜敲我家玻璃,在我家窗外唱歌,严重打扰了我的学习。”我补充道。

帅贝佳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眼神陌生而凌厉。

7

帅贝佳参加物理竞赛获得了全市第一名,得奖的喜悦冲淡了他的忧伤,我躲在角落里,抬起头,欣赏他明媚的笑容在阳光下绽放。

帅贝佳,总有一天你会懂得,有一种情感,是用残忍的无私铸就的,少年时期,它只能是一颗青涩痛苦的果,只有等到长大,它才会红透半边天,散发出成熟的馨香。

如果你不信,我们的班主任可以作证,一个叫可心怡的女孩,就亲手栽了这样一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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