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裾飘舞的夏天

A

三年前，江锦辉去人才交流中心替公司招聘，遇到了苏宁。像他们这样的德资公司，很受年轻女孩的青睐，但江锦辉却选择了刚刚毕业，看上去还有些青涩的苏宁，他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会选她，她没有工作经验，也不是那种很惹眼很漂亮的女孩子。

那时的苏宁，忧伤，安静，看人的目光带着微微的凉，像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纵有激流，也不会翻起浪花；亦像一幅纯美的山水画，清冷，孤寂，永远没有油画的浓彩重墨。

江锦辉看着苏宁，忽然有一种疼惜怜爱的感觉，说不出是为什么。苏宁梳着短发，穿吊带小衫、有很多口袋的宽脚裤，目光纯净，有一口如贝壳一样排列整齐的牙齿，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

江锦辉用手指扣击着桌子，问她，有男朋友吗？苏宁咧开嘴笑了，狡猾地反问，这个问题必须回答吗？江锦辉心虚得摇了摇头。

自从苏宁进了公司，江锦辉的身后，便多出一条小尾巴，他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吃饭，派对，约见客户，她都跟在他的身后，甚至他跟女朋友约会，她也跟去做电灯泡，害得女朋友跟他说拜拜。苏宁安慰他：“别难过，我再帮你找个好的，你以前那个女朋友，散了也好，我最看不惯她，把脚指甲染成黑紫色，像中剧毒时的症状，而且没有爱心……”

江锦辉打断她，说：“也不用你帮我介绍什么好的了，还是你以身相许吧！我不介意吃点亏，将就你。”

苏宁笑得止不住，说：“去你的，我才不跟你这样的花心大萝卜在一起呢。”说着用身上背的长肩带小包拍了拍他，咯咯地笑着跑开。

他看着她的背影发了半天呆。

说归说，疯归疯。江锦辉身边的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却从来不见苏宁的身边有男孩子追她。刚有男人对她表示好感，她就用冷漠和傲慢把人家打回原形，胆小一点的男孩根本不敢靠近她。

江锦辉劝她：“拜托你别像个男人婆似的，每天都穿着那条草绿色的破裤子，把男人都吓跑了。没事儿多去逛逛街，买几条漂亮点的裙子，把自己打扮得像花朵一样，才会有帅哥追你。”苏宁从不穿裙子，至少在江锦辉的脑海里，回忆不出她穿裙子的模样。

她忽然不笑了，皱着眉说：“算了吧，我有你就足够了！”

他不知道这话里有多少玩笑的成分，依然以玩笑的口吻说：“我们苏宁不会这么惨吧！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个男朋友？”她就一脸认真地说：“那你帮我登个征婚广告吧，至少要有比尔・盖茨那样的智商，李嘉诚那样的财富，梁朝伟那样的眼神，才能打动我。”江锦辉做晕倒状。

江锦辉和苏宁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他曾经试图跨越朋友那道界线，再进一步，可是她装痴装憨，根本不给他机会。

B

不过两三年的时间，苏宁就蜕出身上那股青涩的味道，她变得风情，妩媚，善解人意，再也不是以前那种小心翼翼很笨拙的样子，她变得像男人梦寐以求的那种理想中的女人，她像一棵开花的树，诱惑着身边的那些小蜜蜂，也诱惑着江锦辉。

她穿大红大绿，会穿出清新雅致的境界，不会让人感到恶俗；穿皮草也不会露出暴发户的粗劣。一大堆人中她总会成为焦点，十个手指上，染了绿色的蔻丹，竟然与她的个性配合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

这么多年，她依旧没有穿过裙子，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是裤子，变换的不过是颜色和款式。

苏宁也很能干，在公司里的销售业绩总是位居榜首，她总有办法把东西卖给她想卖给的客户。她的优秀，全公司有目共睹，当然追她的男人也很多，她的身后足有一个排，可是她一个都看不上。

暮秋，苏宁过生日，照旧只请了江锦辉一个人。她亲自下厨，手忙脚乱地为他做奶油烤大虾，黄油鸡卷，水果沙拉，还有复杂繁琐的披萨，江锦辉带了红酒和鲜花。

渐渐地，就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都是成年人，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彼此的爱慕，只是谁都不肯先捅破那层窗户纸。

苏宁起身放了一首慢曲，江锦辉趁机邀舞，两个人在暮色里，慢慢地舞，缠绵得令人窒息，空气里有了某种说不清的意味！不知是谁先寻到了谁的唇，也不知是谁先吻了谁。甜蜜，忧伤，万劫不复！江锦辉抱着苏宁的小蛮腰，手不自觉地上下抚动，然后一件一件地剥苏宁的衣服，她穿了一条腰上系有细带的裤子，他一时情急抽成死结，苏宁忽然醒悟过来，扯住裤子，尖叫着喊：“不！”然后夺门而去。

丢下江锦辉一个人在她家里发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苏宁在你情我侬时，竟然歇斯底里地跑掉，丢下他，逃跑。

在公司里再看到苏宁，两个人都有些尴尬。江锦辉的目光，追着苏宁里里外外忙碌的身影发呆，直到她拿着打印纸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温柔地说对不起。只是轻轻的一声，他的心便轰然而动，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有了想哭的冲动。

隔天，单位里来了新上司，是总部派来的，令人意想不到的年轻，有着很好的家世与背景，受过很好的教育，长相也说得过去，公司里的小姑娘们公然地表示对新上司的好感，也包括苏宁。

江锦辉心中不是滋味，夜里睡不着，想来想去，还是鼓足勇气跑去问她，她叹息一声，说：“小时候，我非常喜欢祖母的那些花瓶，青瓷，碎花，清晰的纹理，细腻的釉彩，反射着冷凝的光，因为喜欢，就想抚摸，就想据为己有，然后失手打碎，一地的碎片。据说值很多钱，我吓得哭了，也不是吓的，那中间还有不舍不忍，很多，说不清楚。那些碎片，是记忆里的伤，以至于后来不敢触碰，也使我懂得了一个道理，越是喜欢的东西，越不能据为己有，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碎了。”

她说了很多，可是江锦辉并不懂得她想说什么，觉得她是故意搪塞自己，觉得自己很笨，负气地离开，不理她。倒是苏宁，看不出喜还是忧，还是平常的样子，仿佛全然不挂怀，完全无所谓，江锦辉不由得感叹，都说女人无情，心狠起来，竟比男人还狠着呢！

C

苏宁两天没有来上班，身边少了她这个小尾巴，江锦辉还真的有些不适，具体症状是：坐立不安，心慌意乱。勉强等了一个星期，仍不见她的影子，于是给她打电话，拿了手机，又放下，毕竟是自己不理她的。认识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闹别扭。

江锦辉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又给苏宁打电话，竟然，没有人接听。他慌了，跑到苏宁的家门口。敲了很多下，才听到有人声，门开了，探出一张脸，是苏宁，蓬头垢面，面色憔悴，看到他，惨然一笑。他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紧张地抓住她的手问，怎么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感冒，没有大碍。”

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烫手，也忘了找她吵架，埋怨道：“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想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自生自灭吗？”苏宁听了，半天不语。

屋子里一片狼藉，江锦辉环顾一下说：“像个猪圈，我帮你打扫一下，你换一下衣服，我送你去医院，好过在这里等死。”

苏宁眼睛里汪着泪，兀自未落，去卧室换衣服，刚换了一半，门砰地一声被打开，是江锦辉，他想问苏宁，扫帚哪去了。苏宁穿了一半的衣服，就停在那里不动了！

江锦辉先是有些羞愧，嘴里说：“我可不是想偷看你啊！”眼睛还是忍不住看苏宁。苏宁的玉腿就那样在他的目光之下，他傻傻地看了很久，苏宁的两条腿，白皙，修长，很漂亮，只是一条腿正常，一条腿稍细。

他忽然明白，苏宁为什么一直不肯穿裙子，为什么一直和他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她是怕碎了，是怕在他眼睛里的形象碎了，是怕爱碎了。他看到的，只是她乐观开朗的外表，其实并不曾真的了解她内心的伤疼。

苏宁把衣服捂在脸上，无声地啜泣。江锦辉扳过她的肩问：“为什么不告诉我？”苏宁说：“我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只是比较轻微，留下了后遗症。我不告诉你，我们还可以在一起久一些，我告诉了你，爱就碎了。”

江锦辉牵起苏宁的手说：“别傻了，有些事情并不是人的错，并不是你愿意的，爱情来时，要勇敢地面对，真的错过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停了一下，他又说：“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爱你，然后娶你。这几天，没有你在我身后当小尾巴，我还真的有些不习惯呢！”

苏宁的眼泪落下来！她说：“我不想和你分开，更不想和你在一起之后再分开，我怕碎，所以，我们现在就分开吧！我不会怪你！”

江锦辉的心中有一丝柔软漾开，但嘴里还是忍不住嚷嚷：“别逼我演苦情戏，我可不想求一百次婚，你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们就不分开。”

苏宁皱着眉问他，什么条件啊？江锦辉说：“我要给你买很多很多的裙子，你要答应我以后穿裙子，我想看着你裙裾飘飘地走在夏天的阳光里。”

苏宁偎在他的怀里，流满泪水的脸绽开了久违的笑容，她郑重地对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