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如此难受

独立寒窗，秋雨纷飞。夜色笼罩着大地，如雾浓厚，让人看不清远方。一条蜿蜒的小巷，缓缓伸出。我望着湿漉斑驳的小路，知道外婆的家还很远。朦胧之间，仿佛出现了一间矮小的砖屋，雨雾中升起缕缕炊烟，灶台边响起了外婆切菜的声音。

昨天是她的生日，外婆特地从乡下赶来，只为来送几个新出的冬瓜。来时屋外正下着大雨，而她却打着一把老旧的伞。我家离车站很远，我不知道婆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我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看外婆捧着碗吃刚煮好的水饺，很慢，就像一个刚学会吃饭的孩童。指节附在碗沿上，皮肤老皱，如干枯的橘皮，颜色黝黑，指甲盖里还嵌着黑色的污泥。这是泥土留给她的印记，她在泥土上劳累，土地给她一身麦粒的清香，清甜的玉米和成熟的稻粱予她满脸时光的沟壑，里面盛满金色的阳光，如绸缎铺撒。她也曾拥有过一双白嫩细腻的双手，她用它扶过犁耙，她用它举过铁锄，她用这双手挑担施肥，将儿女养大成人，自己却行将老去。眼前的这双手，犹让我心里隐隐作痛。

我强开玩笑说，婆，要不要买个生日蛋糕呀？婆连忙摆手，欸欸欸，那个不好吃。其实我知道，婆是怕花钱。于是硬把婆拐出了门，带她去市场买菜。走到半路，突然想起还要买书，于是撇下婆自己去书店。她站在十字路口向我挥手，身后一幢高高的楼，更显得她的矮小，我突然很难受，不该让婆独自去买菜，毕竟那条路来往的车辆很多。我站在街对面，看着婆过马路。她打着一把生锈的伞，在雨中颤颤巍巍地穿过车流，风吹起衣角，满头的银丝如霜。来往车流很急，如河水湍湍，将她吞没，只见一件灰白的衬衣在水波中不时浮现……

终于觉得，亲人之间的关系还是龙应台的《目送》概括得好：“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出门的时候，婆说，长得都有泡桐树高了，我都要抬起头看你了。是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比她高。婆跟在我的身后问，往哪儿走呀。矮矮的、碎碎的短发藏在雨伞下面。街巷长长，如迷宫回旋，那一刻时光回环，我仿佛看见，昔时的我，藏在婆的身后，骗她给我买糖。头上一把崭新的伞，罩着一方永远晴朗的天空。岁月不停息地变换，彼此间的身份互换，时空一时迷乱，如雨丝飘散，纷乱不堪……

雨还在下，我看见她在雨幕中穿过蛛网般的街道，走过一生风雨，一世迷乱。彼岸的她，依旧青丝飘绕，雨幕织过，面容早已模糊，心里再一次泛起莫名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