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 第3期

时间:2022-07-25 01:17:47

每次从北京回到纽约,郑连杰都需要用二十天左右的时间来倒时差,很奇怪,往返了这么多年,时差这个生理现象像是长在自己身上一样,它跟时间有关,跟环境有关,还跟当事人的心理状态有关。郑连杰新晋获得联合国和平使者奖,他为美国华裔教育基金会捐赠当代水墨作品《纽约往事之二》,通过拍卖为华裔高中生提供教育资助。这其实是应了郑连杰去纽约的初衷,“上下无古今,东西别时差,天心共彼岸,唯爱寄天涯,又,唯爱是家。”

印象里的郑连杰永远是一袭黑衣,披散着长发,当北京的艺术家们削短头发穿上名牌享受成功的喜悦的时候,纽约归来的郑连杰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子——他很注重身体的姿态,走每一步都发出铿锵的响声,因为走得太多,天也太冷,风会吹起他的长头发,这让他呈现出风尘仆仆的态势,因为习惯性皱眉吧,这种态势又多了些悲怆。他之前和另外一位美国女性一起做过一个作品叫“零度纽约”,后者是他的前女友,他跟他的美国女人交换了一个脸谱,那个脸谱代表着内心的魔鬼,随着教化和爱的增加,魔鬼被隐藏起来,他形容那作品是在水泥丛林中文化的交织和对立。

郑连杰之前拍摄了很多影像作品,他亦是其中的主角,印象很深的有两个画面:一个是在纽约的中央公园,他举着硕大的相机,好像在扮演一个观察者的角色,假装把他熟悉的那些街道花草码头人群的魂魄收进了自己的镜头。还有一个是他的影像作品“苹果”,在纽约的地铁上,他和他当时的美国女人,一人一口合吃一个苹果,你一口,我一口,最后这个苹果变成了一颗核,地铁在匆匆前进,人群川流不息,时间却缓缓地停下来。

那画面温和恬淡又直指人心——那是他真实的情感状态,跟之前他那些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强烈的具有争执感的作品有所不同,也不再像炸弹一样,随时就准备爆破。

东西文化在一个人的经历中呈现,那种丝丝入扣的渗透让他的理论中常常会有悖论,他的创作亦是在不断的破和立中前进的。他这样描述自己在纽约的时光,有时候深夜两点睡觉,有时候三点,有时候吃些东西,有时候不吃,写大字、画画、喝茶……有时候距离城市近有时候又刻意忘记生活的城市,因为担心沾染市井气。

“白首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杜甫的这首诗可以对照郑连杰的轨迹。而郑连杰的双城更加悲情:“摔倒了,把自己的牙咽下去,前面升起一道灿烂的彩虹。”

Q = 《北京青年》周刊A = 郑连杰

Q:你为什么离开北京去纽约?

A:当时特别决绝,有点亡命天涯的感觉。人生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就像很多人喜欢买一样,希望上天能赐予一些变化。我好像是一个寻找归家之路的孩子,寻找是因为内心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刚到纽约的时候,不去画廊,不去美术馆,一心想进入纽约人的生活,在那段时间我很从容地进入到我的状态——新的,完全不一样的环境,那是一种审视。

现在,来纽约的目的被责任取代了,有时候责任是高于目的的。

Q:你认为北京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在你的身上有漂泊感么?

A:我是土著的北京人,我在北京长到了34岁,我母亲去世了,我的故乡也坍塌了。就像我诗歌里面写的“北京有我流血的夜晚,石景山有我带不走的童年,多少亲人离开了过去,多少朋友离开了从前。”我觉得我身上的是漂流感,流动意味着生命的每一天都在变化,我是一个移民的身份,我觉得艺术家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发声。我身上的漂泊感和流动感和孤独一样是与生俱来的,流动中才能碰撞交流才能远距离地看自己的文化。

Q:你最著名的作品是在北京的长城创造的,喜欢自然的人内心应该都是非常辽阔的。

A:我小时候的生长环境并不好,我父亲和哥哥都受到迫害,在学校里我是个坏学生,谁家的玻璃碎了都说是我砸的,罚我站。但是我的心理没有扭曲。

我喜欢山林,我会刻意和城市保持距离,因为我觉得城市会给我带来市井气。长城每一个时期的解读都不一样,在我的心中长城是历史的废墟,我利用这些美景这些建筑来创作作品。

对我来说,中国文化是非常重要的,很多艺术家进入到一个误区,都以为只有和西方一样了才能得到他们文化上的认同,甚至有人要强行把自己在中国的东西都忘记,认为唯有西方的东西是最好的,其实不然,我觉得作为中国人只有立足于中国本身的文化背景才能在国际上赢得尊重。

Q:你在美国的生活是否真的那样酣畅淋漓?

A:我一定要有一段时间离开我长期居住的地方,比如纽约或者北京,会刻意忘记自己在城市中生活过的痕迹。我在纽约会有双重焦虑和双重的情感,两种文化在我的身上产生了交集。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我的人生宗旨,我是狮子座又属虎,都是非常要强的性格特质,我在家排行老七,我不在乎自己过得有多好,希望能够帮到更多的人。我现在已经不为粥发愁了,纽约是我的主场,现在很多人都十分焦虑,我从来没有焦虑过,每天喝茶写书法画画,白天看一些当代作品,晚上看古典作品,我有一方章是我太爷传给我的,上面写着“我是古人”,这几个字很能代表我现在的生活状态,所以我对自己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

Q:行为、绘画、书法、影像,你的作品涉猎那么多的艺术形式,你创作的魂是什么?

A:早期美国也有极简艺术和垃圾艺术,我觉得用身体进入行为是特别好的表达方式,中国行为艺术的早期就是用身体去表达对社会的认识,用身体和心灵的表达来挑战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我的艺术是野生的,其中的独立意识特别强,我一直处于这种自由和草根的状态,自己依靠着自己。通过不同的表达方式我可以更深度地剖析我自己,我对自己的评价是奇峰与奇峰同在,孤独与孤独共存。

我在北京观察纽约,在纽约又遥望着北京,我在矛盾中存在,也愿意制造矛盾,矛盾让我的思想更加开阔。在当下没有什么艺术形式是不能跨越的,创造让生命更具有宽度和广度。

Q:你怎么看你的人生经历当中这些环境和时间性的转换?北京和纽约的区别是什么?

A:北京在下雨的夜晚,路上没有什么人的时候,和纽约的夜晚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所以即便是在一个城市里面,你得到的也是双重的交流。时间性对于我的艺术来说是好的,因为每个艺术家的作品都需要放到时间里面去检验。1996年我离开北京去纽约的时候,北京还没有沃尔玛,刚刚才有大哥大。“NOW”是当下的意思,所谓当下就是现在,是在证明我们活着。很多人都回北京了,我觉得我还是需要在纽约。这里很安静,我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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