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之我爱他,一厢情愿

A

费力地挤过人群，我向着旅馆前的广场跑去。马吕斯和他的朋友们今天在那里有一场演讲，我当然要去捧场。

经过大街的时候，我看见几辆贵族的马车被许多饥饿而愤怒的人所包围，纵使马车夫向他们威胁地挥舞着马鞭，他们也没有退缩半步，仍然执拗地向车上人伸出干瘦的双手，乞求怜悯。

小滑头加夫罗契率领着他那一帮子手下，仗着身材矮小在人群中、马车上东奔西窜，满不在乎地向车里的老爷太太们宣称自己对这片贫民区的管辖权，接着振臂一呼，将更多的穷人带到了广场的中央。

“听听，听听他们所说的话。我们虽然赶跑了一个国王，可现在的这个也不见得比上一个好。谁会在乎穷人的死活？我们只有自己抓住机会抢一口饭吃！”

加夫罗契煽动着人们的情绪，台上的马吕斯和他的朋友趁机开始了演讲，人群中还有他们的伙伴在派发着传单。

那都是些关于自由、关于权利、关于革命的大道理，我并不太了解。我之所以站在这里，只为能光明正大地仰视他。

马吕斯，从他住进旅馆的第一天起，我就爱上了他。

B

这是1832年的巴黎，空气中充斥着莫名的躁动情绪。冻饿将死的人在路边随处可见，起早贪黑地工作，却换不来一块能填饱肚子的面包。

我叫艾潘妮，是个旅馆老板的女儿。我们家的旅馆，其实就是个装满了酒鬼、流浪汉、骗子、扒手的罪恶之窟。而领头的，就是我那一对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的爹妈。凡是不幸踏入这家旅馆的客人，我的爹妈有层出不穷的法子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掏空口袋，不被扒下一层皮，休想能逃出他们俩的掌握。

可悲，又可恶。然而在巴黎的贫民窟里，他们只学会了这种谋生的方法。如果没有遇见马吕斯，也许未来的我，也会变得像爹妈那样下流。

我不知道这变化是何时开始发生的。它奇妙，却又理所当然。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自然而然地会尽自己的全力向他展示最美好的一面，也因此远离了那些会让你堕落沉沦的罪恶深渊。

警察的马蹄声惊散了广场上的聚会，受惊的马吕斯和他的同伴们飞快地逃开了。我知道他一定会先回旅馆，于是提起裙裾往回跑，希望能在他去秘密基地跟同伴碰头前堵到他。

“艾潘妮，三楼的那小子一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我打赌他那小箱子里藏了许多金银财宝。”

一进门，跟着我爹妈混日子的坏家伙之一就冲我嚷嚷。

我头也没回，径直向楼上跑，只是冷冷甩下了一句：“你们谁敢去动他的东西，我就要你们好看！”

要不是我从中阻拦，马吕斯住进旅馆的第二天，就得被他们搜刮个精光然后丢出大门。我曾为他做过那么多事，而在他的心目中，我只是旅馆老板的女儿。甚至，我怀疑他是否还记得我的名字。

C

他房间的门开着，我不失时机地闪身进去，看见他正把手上的戒指藏进小木箱。

那是一枚带着家族徽记的戒指，正是因为它，我和其他人才知道他出身贵族。可是他却孤身一人住进了位于贫民区的寒酸旅馆，还整天鼓动着民众，要为他们争取权利和自由，这让我对他更产生了兴趣。

“马吕斯，我知道你跟那些学生不一样，你是个有钱人。”

他吃了一惊，飞快地转过身，向我看了一眼。

“别担心，艾潘妮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知道，但，我会为你保密。”也许一个小秘密，能成为联系我和他之间的纽带。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也许他以为我跟旅馆里的其他恶棍一样是想敲诈他，于是急忙辩解，“我早就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他没有再说下去，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太多，他匆匆地挤过我的身边，向外走去。

我立即不依不饶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本来是要赶去跟同伴会合的秘密基地的，但不知是什么吸引了他的目光，让他在旅馆门前停下了脚步，痴痴地望向广场的另一端。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心脏忽然一阵抽痛。

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纯洁，天真，宛如天使。马吕斯望着她的眼神里有种让我害怕的东西，那样灼热，那样痴迷。而她也用同样的眼神注视着他。

若不是我的爹妈在广场上进行着的骗局忽然被人揭穿，引起了一阵骚动，我想他们俩还会继续这样凝望下去。

D

旅馆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以后，我的爹妈开始在广场上搭起台子装成可怜的婴儿骗钱。但这天他们跟一个中年绅士发生了纠葛。

不知谁喊来了警察。听见马蹄声，一直揪着那绅士不放的爸爸顿时没了气焰，但那绅士似乎比他还要吃惊，转瞬之间，就拉着马吕斯注意到的那个少女消失了。

“我是沙威警探，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说话的警察在看到我爸爸的同时眼神变得轻蔑起来，“哼，我想我有些明白了，这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吗？又在玩那些小把戏？这次，你该尝尝牢房的滋味了。刚才那位受害的绅士呢？他在哪里？”他骑着马转了个圈，惊奇地发现那个人已经逃走了。

我爸爸稍微有了点底气：“他当然要逃走，警官。您还记得9年前您来问过我，是谁带走了珂赛特吗？就是刚才那个人，我认出了他！”

“什么？”沙威的眼神凌厉起来，“那个逃亡了多年的罪犯冉阿让？他一定知道我要逮捕他，这才匆忙逃走。听着，如果再有他的消息，立即通知我。”

珂赛特？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让马吕斯一见钟情的少女，就是我的童年玩伴？

有人忽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我茫然地望过去，竟然是马吕斯。

“艾潘妮，这是真的吗？你认识刚才离开的那位绅士和他身边的少女？”

他的表情如此急切，如果我给他一个否定的回答，我怀疑他会立即心碎，所以我强忍心头的酸楚，点了点头。

他的眼神明亮起来：“帮我个忙，我的朋友。帮我找到她住的地方，但别让你的父亲知道。”

他称我为他的朋友！天知道这个词由他说出来是多么的美妙，美妙到我无法拒绝。

E

我带着马吕斯来到珂赛特所住的地方。在看见她的刹那，他就立即忘记了我的存在。他那么迫切地冲上前去，隔着花园的栅栏与她互诉衷肠。

而我，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倾听着那些他绝不会对我说的动听情话，心如刀割。

“她也爱我，她也爱我！”与她告别之后，马吕斯像个小孩一样欢欣雀跃地紧抓住我的双手，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有多僵硬。

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凝视着我的双眼，郑重地开口：“艾潘妮，没有她我简直无法生存。听我说，明天，革命的风暴就要来临，我也将投身于这场洪流。决不能让你的父亲找到他们、威胁他们，答应我！”

爱情给了他勇气，他义无反顾地向聚集革命者的秘密基地跑去。而我的心，却一片冰凉。我从没有怀疑过自己对他的爱，然而自始至终，都只是我一厢情愿。

“你这个丫头为什么在这里？”爸爸的声音将我惊醒，他带领着一批人也在搜索珂赛特和她养父的藏身之处。

我想起马吕斯的嘱咐，我要代替他保护她心爱的人，否则，他将难以生存下去。

我尖叫起来。叫声惊扰了屋子里的人，叫声引来警察的马蹄声。爸爸愤怒地甩了我一个耳光，带着手下匆忙逃走。

我无力地倒在泥泞里。马吕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然而，你又是否知道？

黑暗中，我看见珂赛特偷偷把一封信夹在门缝里，然后便跟她的养父匆匆离开。

我抓起那封写给马吕斯的信，贪婪地读着里面的内容。

满满的爱，以及，她明天就要离开巴黎的事实。

F

明天。在这个漆黑的夜里，有多少人在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只要再多等一天，这个城市就将掀起前所未有的风暴，带来血与火的洗礼。

只要再多等一天，我的情敌珂赛特就将离开巴黎，永远消失在马吕斯的眼前。

我该为此庆幸吗？为什么却反而忧心忡忡？

马吕斯会不会牺牲在明天的风暴中？即使他幸运地生存下来，又会不会为了她的离去而心碎？

我对着镜子，紧紧裹起丰满的胸脯，盘起卷曲的长发，戴上男孩的帽子。虽然我不懂什么是革命，但身为一个爱上了革命者的女人，明天我所能做的，唯有守护在他的身边。

无论生死，不离不弃。即使，只是我一厢情愿也好。

G

天渐渐暗下来，巴黎警察的攻势仍然很凶猛，有好几个人已经爬上了路障。若他们越过这唯一的屏障，一切就全完了。

马吕斯红着眼睛拎起一桶火药，举着火把冲上路障。

他想做什么？我紧跟着他爬了上去，正看见一柄火枪对准了他的胸膛。那一刻，我没有更多的选择，只能用自己堵住枪膛。

被马吕斯要点燃火药同归于尽的决心所吓倒，警察们暂时撤离，革命者们也争取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雨下起来，慢慢淋湿了我的身体，然而我却感觉不到寒冷或疼痛，因为有他紧紧拥抱住我。

我从怀里掏出那封染血的情信，微笑着递给他。他流着泪吻了我的额头。

我从不是一个高尚的女人，马吕斯，但对你的爱却成全了我。我尝过嫉妒的滋味，也想过自私地隐瞒，但最后的最后，我却决定坦白一切。

但愿，你和她能幸福终老；但愿，我还能继续活在你的心中；但愿，这次不再是我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