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轻点声

时间:2022-07-23 12:05:22

一早,张婶把稀饭端给儿子的时候,问儿子,这几天晚上睡得还好啊?

儿子用筷子挑着米粒,没精打采地说,好啊,怎么不好了,好着呢。

儿子的回答让张婶的心里反倒没了谱,儿子平时不这么说话的,这小子性子像他那死去的爹,闷屁股一个,唱个歌都跟蚊子念经似的,如今上了高三,话更是稀得像他姥姥的牙齿。这哪是她儿子说话的口气?有问题了,得说说了,今儿个,怎么也得和楼上那个桂嫂说说了。

张婶要说的事儿,就是桂嫂在床上的那点事。几个星期以前,住在乡下的张婶临时租了这个房。张婶的意思,儿子马上高考了,不想再让他吃食堂了,租个房,方便给儿子加营养。对桂嫂这家人,她了解得不多,只听说桂嫂不是本地人,孩子今年读初中,封闭式的那种,学费还挺高的。张婶怎么也想不通,那个平时少言寡语,瘦小稳重的桂嫂,晚上衣服一脱咋就恁能得瑟的?也不小的人了,沾块皮都大呼小叫的,弄得楼下不得安生。也怪那个房东大姐不说清楚,早知道楼上有这样一个如狼似虎的胚子,这房子白租给她,她都不要。可要了命了!这事儿,对张婶来说,倒还能克服,都是过来人,年轻时,谁的腰没馋过?张婶男人在世的时候,这事也没缺过斤少过两。问题是,儿子的胡子还没长齐呢,他懂个啥?你这深更半夜的,嗷嗷地折腾,要是儿子听到了,能不胡思乱想?还能受得了?你瞧那一脸的青春痘哟!

可巧,也就是在张婶下楼买菜的时候,见到了桂嫂,张婶嘴巴张得大大的,却不知该从哪儿说。眼瞅桂嫂要骑车走了,张婶想到这些天晚上遭的罪,那猫抓似的声音就开始在耳边不停地转过来,荡过去。张婶咽了一口唾沫,清了清嗓子,整了一副远亲不如近邻的笑脸,喊了声他姨你等等,你等等。

张婶绕了一个大弯,桂嫂也没听懂,只是对着张婶毫无内容地微笑,跟客服部门的前台小姐似的。直到张婶说孩子快高考了,你家的床要不要换个位置?桂嫂的笑脸僵硬了,桂嫂的脸立刻变成了盛夏傍晚的西天,红得没了底线,眼神慌得都收不回来了。桂嫂的窘相让张婶有些难为情,不知再说些啥好。桂嫂低眉颔首地说对不起,张婶也跟着人家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买菜的路上,张婶连腿都管不住了,走得飞快,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张婶慌张极了,尴尬极了,好像嚎得人家睡不着觉的不是桂嫂,倒是自己。什么事儿这是。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桂嫂送给张婶一袋酱猪蹄,这让张婶有些出乎意料。感动之余,张婶拎给桂嫂一条鱼。之后好些天,楼上的夜晚静哨悄。偶有一些动静,经张婶仔细辨认,只是一窝叫春的野猫,不成气候,和桂嫂没有关系。为此,张婶又送给桂嫂一条鱼,桂嫂又回了张婶一袋酱猪蹄。

然而,安静的好日子没持续多久,楼上又涛声依旧了。

声音来得很突然,张婶当时刚躺下来,听到这种熟悉的声和撞击声,张婶轱辘一下就爬了起来。张婶没顾得上自己的情绪,没穿拖鞋,光着个脚板蹑手蹑脚地走到儿子的门前,张婶趴在门缝上,看了看,又听了听,确定儿子应该睡着了,又踮着脚尖回到床上。一上床,张婶就开始生气、委屈,张婶躺了一会儿,觉得热,又坐了起来,可坐又坐不住,又躺了下去,墙面上有一块树影,树影一晃一晃的,晃得她头晕。张婶索性闭起眼,可眼一闭,脑子里又全是衣服的桂嫂,树影一样在来回晃动。

哎哟喂,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张婶忽而撩起一巴掌!打的却是自己的头,疼死了。

张婶这一夜睡得断断续续的,断得没有章法,张婶第一次睡过了头,没能及时醒来给儿子做早饭。张婶起来时,发现儿子已经上学走了。儿子的房间有些凌乱,应该也是睡过了,走得急,以至于头一晚给他准备好的水果水杯都没来得及带。张婶迷迷糊糊地给儿子收拾床铺,一掀被子,发现儿子枕头边上多了几个子弹大小的纸团,细看,是用卫生纸捻成的,张婶捏在手里,发现这玩意儿只能塞耳朵用。张婶呆呆地坐在床沿,忍不住展开了丰富的想象,张婶立刻有种被人欺负的感觉,没等鼻子开始酸,眼泪就出来了,孤儿寡母的眼泪哪是那么容易就刹住的,半上午,张婶哭得很彻底,连她儿子的眼泪也一起淌了。

几天后,张婶在菜市场上遇到了桂嫂,张婶一口恶气涌到喉咙口,想冲过去和桂嫂论理,又看菜场人多眼杂,就又把气咽了回去。桂嫂在人缝中瞧见了张婶,桂嫂主动和张婶打招呼,张婶头一扭,三步并作两步就走了。张婶假装没看见。

这天,一个老太婆来张婶家敲门,说自己是楼上的邻居,家里生姜用完了,想借块生姜。张婶一打听,才知道是桂嫂的婆婆,家里头忙完了,闲着没事,一早来城里看看儿子,顺便捌饬顿午饭。不想厨房里没姜了,就来借姜。老太婆话没说到一半,张婶就听出来老太婆的娘家和她是一个地方的老乡,一论,还沾点个什么亲。两人越聊,重合的东西就越多,远处说完,就往近处说。中午快到了,老太婆捏着块生姜还没有走的意思。张婶心想这老太婆心直口快的,像个厉害的主,桂嫂的事,是不是可以和老太婆说说?桂嫂不听她的,她婆婆的话还能不理?

张婶遂将这个事连枝带叶地告诉了老太婆,老太婆听得面红耳赤,手指使劲地掐着姜,都有点像咬牙切齿了。老太婆哑着嗓子说,这还要不要脸面了,将来传到老家,老家的人咋议论?我这把老脊梁骨,还不被人家戳断了?

中午,张婶听到楼上有一些争吵,因为是关着门,张婶也听不清是谁的嗓门。张婶心想吵得好,既然敢和你婆婆说,就不怕你来找门,要是不怕丢人就来找,老娘准备了一肚子的理等着你,来吧,最好一栋楼的人都知道楼上住了个什么东西!

可那天谁都没来,那个老太婆也没再见过。此后,楼上的夜晚更不安静了,但和以前不一样,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吵闹声,有时还摔东西,动静挺大的。张婶对此倒没意见,反倒觉得挺解气的。

高考结束当天,张婶就带着儿子回乡下了。张婶回去之后也没闲着,东西一放,逢人便宣讲这事,边讲边在里头丰富着令人心惊肉跳的细节。起先,也就是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婆娘来听。后来,连那些小媳妇和姑娘家,也在旁边遮遮掩掩地偷听几句,有的听了几遍还没过瘾。张婶有时说得连饭都没工夫做。

这天,张婶进城办点事,恰巧遇到了房东大姐,就迫不及待地和房东大姐复习了这个事。张婶还没讲到一半,房东大姐就打断了她的话,房东大姐说,你以为你听到的声音,就一定是她倒腾出来的?张婶一听,脑子里嗡了一声,熟悉的情节一时间全都散了架。房东大姐说,你就不想她男人是什么东西?自以为当点个什么,手上有俩钱,就摆出个谁都得求他的样。你瞧他平时穿戴,也人五人六的,我就撞见过他趁她上夜班时,偷偷带着野女人回家的。那些野女人,为了图他点钱,还不使劲地折腾?

张婶惊得眼珠子都要蹦到房东的脸上,说这怎么可能啊,那声音要不是她弄出来的,我第一次和她讲这个事时,她能没数?她回去能饶了她男人?

房东大姐说,有数又能咋地?离婚?孩子都上初中了,离了婚,她今后咋办?我们楼栋里不就有过这样活生生的例子吗,男的花心,女的和他离了,结果男的很快找了,四十了,脸长得跟秤砣似的,还找了个大姑娘。女的呢,到现在还一个人过,几年不见,老得都像个老婆婆了。何况,她又是个外地人,再拖着个孩子,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装憨,还能咋过?

房东大姐说到这儿,使劲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也就是她在外面太好脸面。换了我,早就把那个臭男人给撕了!

张婶低头寻思了半晌,忽然拉着房东大姐的手说,不行,我得去找她赔个不是。之前让人家受那么大的委屈,想起来都臊得慌。房东大姐说不用了,现如今还用说啥呀?他俩头几天办的离婚手续,她这会儿都不知搬到哪儿了。你啊也真是的,干嘛和她婆婆说呢,你想想,本来癞蛤蟆垫桌腿还能死撑过去的事儿,你跟她婆婆添油加醋地一咋呼,那老太婆回去当着两口子的面不分青红皂白地将这层纸一戳,话再说得难听些,她以后还怎么跟她男人过?想不撕破脸皮也不成了不是?

回来的时候,张婶经过村头的小店,买了几包泡面,晚上不想做饭了,心里头堵得慌,老想哭。小店里面围着一群快嘴长舌的媳妇,嗑着瓜子聊着张婶之前讲的事,个个笑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了,欢得跟发了情的小母鸡似的。她们见到张婶,立刻很热情地闪出一块地儿,招呼张婶过去,张婶硬挤出个笑脸,说家里还有事,以后再说,再说吧。

张婶有气无力地进了家门,头晕,想到床上躺一会儿。张婶刚挪到卧室门口,就听里面哼哼唧唧的,声音虽小,但很尖细,跟之前楼上的那个很像,仿佛一个嗓子眼挤出来似的。张婶心一紧,推门一看,看到儿子正趴在电脑上,儿子竟没觉察到他娘正站在他的后面,还对着电脑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电脑上一片晃动的白肉,刺得张婶眼睛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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