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青春叙事寻找出口

时间:2022-07-22 06:50:57

为青春叙事寻找出口

刘波,毕业于南开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青年评论家,现任教于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一、从语言革命开始

回首那些错把倾诉冲动当作创作才华的无知年生,在兵荒马乱的晚自习上,在熄灯的宿舍里,我们总是在一堆堆耀武扬威的习题和试卷的缝隙间,在应急灯渐渐微弱下去的光线中,一手撑着深不可测的夜,一手写下无处倾诉的话。

――《被窝是青春的坟墓》前言

现在,很多读者,包括一些文学研究者,都抱怨中国当代小说缺乏思想性,有的只是《故事会》一样的俗套叙事,有的只是徒有其表的应景文字,而无真实反映当下国人生存现实和精神疑难的精品之作。这对于那些进入“中年困境”的著名作家来说,可能是成立的;而对于80后作家来说,以这样的标准来要求他们,似乎显得有些大而无当。

当年,苏童、余华、格非、孙甘露等先锋派作家出场时,也大都是以语言革命开始自己的文学道路的,这是作家们所普遍遵循的策略。苏童的《妻妾成群》、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孙甘露的《我是少年酒坛子》等,无一不是以精彩的语言赢得了读者的青睐,因为他们开创了一个时代的文学风潮。而对于七堇年这样的年轻作家来说,她所面对的现实,虽然不是当年先锋作家所处的那种文学在人们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的格局,她面临的文学主题,是越来越边缘的文学与消费市场的关系。除了语言之外,七堇年还得有这样一层考虑:怎样去抓住年轻读者的心。

或许正是在这样的文学背景下,七堇年将语言当作切入文学革命的筹码,她需要在文学的天平上找到平衡,那就形成了这样一种格局,一边是语言的唯美、精彩和生动,一边就需要故事贴近现在年轻一代的生活现实:或者是独身子女的孤独,或者是单亲家庭的忧郁,或者是因社会变化太快引起的焦灼,或者是因青春期成长所带来的虚无感,这些都可能是新世纪青年所置身的社会现实。七堇年是如何做到在小说中杂糅并运用这些现实元素的呢?

我们知道,当下的文艺青年,大都有着各自的兴趣点。有人沉迷于古典诗词,渴望从中获取一种深沉的优雅;有人则对漫画感兴趣,能从中得到视觉的;有人则对小资的哲理式表达情有独钟,希望作一种智慧的提升;而还有人则对各种时尚元素津津乐道,他的生活和写作中就是以此为主导……七堇年的小说,似乎正是对这些格调的综合处理。在她那极富语言才华的表达下面,隐藏着的还是作家对世界的认识,对人生的看法,它们通过语言这个载体获得了一种丰富的提升。

七堇年的文辞华丽,形容词多,定状语多,欧化的长句子,村上春树的影子,夹杂着时尚的流行语和传统的成语,营造狂欢的诗意氛围,这是她的小说能够吸引年轻一代读者的重要原因。从七堇年最早的小说《被窝是青春的坟墓》中开头的一段,我们似乎能看到当年卫慧和棉棉的影子,要知道,这是一个高中女生写的文字,虽然夸张炫目有余,节制内敛不足,但是不得不承认,她是有写作才华的。她的小说不是靠精彩的故事和严谨的结构取胜,没有惊世骇俗的悬疑,没有动人心魄的奇幻,而是靠着散文化的笔法,去靠近那些边远与城市孤独者的面影,渐渐让他们还原真实的容颜。

札记:像很多少年成名的作家一样,七堇年也是从语言革命开始了她的文学创作之旅,奔放、激情,这是其才华横溢的见证,也是年轻女作家进入社会、解析人生的一个重要角度。

二、与多元的人生对话

那些愉快,最终因为过于短暂而在回想起来的时候变得伤感;而那些伤感,却会因为叫人刻骨铭心而变成了回忆中的快活体验。一切已经混合成深冬时节玻璃窗上的模糊氤氲的雾霜一样语焉不详的怀念,轻轻抹开一块来,才可以清晰地看见所有曾经叫人动容得不堪重负的人事。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从七堇年早年到最近的文字中,我们能够洞察到她对语言表达和哲理呈现交织状态的一种迷恋,深沉,透明,富有超越感。有时激情四溢,有时冷峻理性,但更多时候,还是一种恬然和淡定。她的文字中,似有一种看破红尘、参透人生的苍凉与深沉。语言富有张力,这是她的文字能既让我们感佩,又让人能在瞬间记住的原因。

因为,她会说:“想念是一种仪式。”(《远镇》)会写:“被彻底颠覆的生活如一道未尽的路横亘在前,世界之大,我却不知其折或远。”(《少年残相》)会说:“因为是血肉相连的亲人,所以许多话反而成了禁忌。交流是耻辱,亲近是羞耻,唯有通过相互苛求和中伤来表达对彼此的爱,才是理所当然,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实。”(《大地之灯》)会说:“青春的意义决不在于这炼狱般的高三,却一定需要这炼狱般的高三来锻造并借此加以最深刻的阐释。”(《春别》)还会写:“曾经以为极其盛大的青春的构成,其实不过是一些形式上细微到一旦掉进时光的河床就再也找不到的碎片。”(《薄奠》)这些或优美、或恬淡、或哲思的文字,凝结着七堇年对命运和生死的思考,对情爱和艺术的体验,她试图与这些人生维度对话,并希望给出一个清晰且不乏睿智的答案。

从七堇年的文字中,我们能看出一种早慧的文学修养,就像她在高中的自习课上,灵感到来,情不自禁地要拿起笔写下那唯美的语言,真我的感受。在《被窝是青春的坟墓》一书中的前言里,七堇年曾对过去那种冲动式的创作做出自我反省。的确,七堇年的小说,很大程度上是在做内心的倾吐,释放一种宿命感,一份单纯和复杂纠结的矛盾之意。哪怕是《大地之灯》和《澜本嫁衣》这两部长篇小说,我们从其娓娓道来的缓慢叙事中,也能深感到作者有一种强烈倾诉的欲望。这种倾诉是纯粹个人化的,虽然单一,但她既是在讲述故事,也是在感悟人生,这才是一个作家从青涩逐渐走向成熟的惯常路径。

不像一些年轻作家希望通过好看的故事来吸引读者,七堇年的写作中蕴含着浓烈的抒情气质,不管是散文,还是小说,都是在重塑对爱的肯定。她的小说,没有强烈的叙事冲突,也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她只是通过慢的叙事缓缓地推进故事前行,而且,她还时常像古典小说那样,在叙事中嵌合着优美的闲笔。在《大地之灯》的开篇,七堇年就以一段极富美感的描述性文字,营造了一种宁静的氛围。她这样做,正是要以此抵抗叙事惯性对诗意抒写的挤压,从而为后面的心灵对话建立一个更为纯粹的表达平台。因此,她需要规避那种一环扣一环的紧张叙事,让故事显得舒展、流畅,而不是喧嚣、急促。尤其是她经常在故事的精彩处停下来,从容地讲述神秘的藏地风情,描绘纯真的校园画面。可能是这种不动声色的闲笔,为七堇年的小说获得了一种纯文学的话语风度,暧昧里带着严肃,坚守中不乏创新。

在小说中,七堇年极少写那种撕心裂肺般的与疼痛,也不作歇斯底里的嘲讽和颠覆,只是以自己独特的话语个性,为笔下的每个人呈现他们的本来面目和真实心理。当写《被窝是青春的坟墓》时,以她十几岁的年纪,不可能完全凭借现有的人生经验去写作,她依赖于想象和文字的滑动,生成了那样一部带着狂欢色彩的篇章,语言是华丽的,可是总带着少女的那种炫耀和矫情,这是《被窝是青春的坟墓》给人最初的印象。事隔几年,七堇年自己也意识到了16岁时的撒娇之态,认为当初所写,还是“尚属矫情的文字”。这种反省是一种自我鞭策,同样也是一次自我鼓励。在鞭策与鼓励中达到的境界,使20岁的七堇年又跨越了一个台阶,向着成熟的写作方向迈进。

札记:一个作家,无论他笔下的词语多么丰富,语言多么华丽,他终究是在写人生,这人生有自己的,也有他人的。七堇年的写作,就是在不断地与各种人生进行周旋和对话。

三、在转型中走向成熟

我们还是太年轻。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带着盲目的信任或者盲目的不信任。因活着本身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所以一切流于空乏的热血和牺牲,最终都注定是――在个人意义上来讲――无疾而终的。除了或者本身之外,没有什么能够弥补活着的贫瘠。

――《沉默如谜的呼吸》

在第一部长篇小说《大地之灯》中,七堇年为我们讲述了两个单亲家庭少年苦涩的青春往事,之后,在第二部长篇《澜本嫁衣》中,她又将笔触伸向了更为具体的社会现实。同样是写少女的青春遭遇,但这次七堇年知道自己告别了“纯真年代”,而真正开始书写成人世界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种残酷与冷漠,七堇年是否已经承受过,我们不得而知。我们知道的是,她描绘了一个与过去不同的世界,她的笔下出现了欲望、利益、不公等社会黑暗的元素,甚至还隐隐地渗透着批判现实主义风格。这是一个21岁的年轻作家由幼稚走向成熟的过程,也是她在创作中转型的见证。从脆弱到坚韧,由青涩到成熟,这是七堇年笔下的主人公们心灵变迁的见证,同时也影射她自己成长的印迹。

单纯过后,七堇年在尝试“心灵救赎”,这是文学赋予作家这个职业的责任,她正努力承担起来,虽然她的方式仍旧不乏少女的那种脂粉气,虽然她还有那种格局狭小的浪漫情调。比如,她以最文学的方式倾诉衷肠,那是少女对世事的理解,爱意中带着悲悯,温情里不乏沧桑。我们每个人都曾想过无悔的青春,但事实证明,极少人能做到如此。无悔,也即没有什么错误可言,生命的微波里荡不起涟漪,平静的生活中也毫无波澜。我不赞成这样的青春生活,世事对于人生的历练,应该是以冲撞的态度去面对,你可以去想象世界的丰富,去承受社会的重负。在校园生活乏味单调的间隙,我们何以不去作放飞想象的书写,去竭尽所能地以优雅的文字温润日渐枯燥的心灵。青春的激情过后,我们总是还要面对庄重而严酷的人生。20岁过后的七堇年,正在尝试着书写一种成熟典雅的人生,而不是总被人看作“边缘化”和“非主流”的制造者。

七堇年的写作,对于更年轻一代的人来说,是很有借鉴意义的。从其阅读履历中,我们得知七堇年喜欢读史铁生、安妮宝贝和香港作家李碧华的作品,她的确是受惠于这些作家。她的作品中有着史铁生对世事与生命的深刻洞察,也有着李碧华作品中对情爱之坦率书写的真挚。而她的作品在精神底色上,与安妮宝贝的气质最为相似,所以,在网络上,也有人称七堇年为“后安妮宝贝时代的代表作家”。通过对她们作品的阅读比较,我们不难看出两人的共性。但是,七堇年肯定不仅仅满足于对安妮宝贝的模仿,而她正在努力走出这一阶段,创造属于她本人的独特风格。

七堇年之所以能为很多年轻读者所喜爱乃至追捧,肯定源于她的一种独特性:除了语言的优势之外,她那种纯文学气息和浓厚的忧伤情调,也让很多年轻人能产生青春的共鸣。这或许得益于作家在古典与西方文学之间不断游走的多元趣味。尤其是她在小说中所倾注的古典涵养,绝非几日之功所能达到。这样一种能力的培养,还是在于阅读和写作初期的积累,多看书,多动笔,多去观察世事,去体验人生。在写作中,个性固然重要,但也需要那种建立在真实和常识基础之上的个性。

当一个作家去作毫无真实性可言的虚构时,即使文字再漂亮,也不过是泛滥的词语堆砌而已,无实际意义。也即是说,我们在被七堇年的文字所感动时,还要能不时地超作远观,而不是完全沉进去而出不来。这样会因受她文字的感染,而在自己创作时无法开阔,最后走向单调,陷入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虚假。“伤春悲秋”的少年写作时代已经渐行渐远,而七堇年作为80后新一代作家群的中坚力量,她在为青春叙事寻找出口,还需要走的路还很长,也许是刚刚开始。对此,我们且拭目以待。

札记:真实,是写作的前提,一旦失去了这个前提,再华美的语言也掩饰不住其内里的空洞,描写环境如此,记录心理如此,直面灵魂如此,表达人生也同样如此。

「日历链接――1920年9月30日,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张爱玲出生。

张爱玲是个文字奇才,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声音、动作,在她的笔下也会呈现出特殊的韵味来。

写“雨”:雨下得很大,忒啦啦打在玻璃窗上……雨的大白嘴唇紧紧贴在玻璃窗上,喷着气。

写“笑”:振保觉得她完全被打败了,得意之极,立在那里无声地笑着,静静的笑从他的眼里流出来,像眼泪似地流了一脸。

写“电话挂断的声音”:许久许久,流苏疑心他可是盹着了,然而那边终于扑秃一声,轻轻挂断了。

写“电车进站的声音”:一辆衔接一辆,像排了队的小孩,嘈杂,叫嚣,愉快地打着哑嗓子的铃:“克林,克赖,克赖,克赖!”吵闹之中又带着一点由疲乏而生的驯服,是快上床的孩子,等着母亲来刷洗他们。

写“心理活动”:像两扇紧闭的白门,两边阴阴点着灯,在旷野的夜晚,拚命地拍门,断定了门背后发生了谋杀案。然而把们打开了走进去,没有谋杀案,连房屋都没有,只看见稀星下的一片荒烟蔓草――那真是可怕的。

写“交响乐”:大规模的交响乐自然又不同,那是浩浩荡荡一般地冲了来,把每一个人的声音都变了它的声音。

难怪有“张迷”这样评价她:她的文风有一个只属于她的命名――张爱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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