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寺白马土司的“官十代”壮举

早上约莫八九点钟的时候，天下起了雾气般的小雨，平武县龙安镇老城区的正中，一座坐西向东的寺院迎来零星几位香客。山门前开阔、空旷的广场上，正中对称地直立着一对高约7米的花岗石经幡。上面刻有藏、汉两种文字。进山门，踏上青云石条砌成的台阶，台地正中左右各一狻猊，形态威猛。一位在此工作的老妪，燃起一把香，朝四方虔诚叩拜后，从台地角落取出扫把，开始“簌簌”地扫起来。进第二道山门，完整而古朴的传统四合院落的正中，是三座平行并列做工精巧的石拱桥。走过石拱桥，便进入了报恩寺，这个白马土司“富十代”王玺连同其子王鉴历时二十年修建的宏伟寺院。 明代建筑中的“原装正品”

平武当地学者曾维益将毕生心血倾注在研究报恩寺上，谈起报恩寺如数家珍。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消瘦清矍，拎着一只装满书的旧布口袋，用手帕抹了抹老式眼镜，向我们娓娓道来。据历史记载，报恩寺于明朝宣宗宣德十年（公元1435年）开始筹划，正式破土动工于明英宗正统五年（公元1440年），6年后完成全部地面建筑工程和一部分内装修。明代宗景泰三年（公元1452年）工程大体完毕。其后，又经过8年时间修葺，至明英宗天顺四年（公元1460年）方最后完工，历时整20年。

整座报恩寺为全木结构，用料均为当地所产楠木，自建成之后，553年间历经动荡与灾害等洗礼，除去四次小破坏之外，其主体部分依然保持着当时的原貌。换句话说，现存的平武报恩寺是一处保留完好的明初的古建筑群；与国内其他名刹相比，报恩寺建筑绝大部分为明初原创，极为珍贵。师从梁思成的徐伯安、郭黛姮两位古建学者亦给予报恩寺极高评价，认为平武报恩寺建筑群“反映了从宋元向明清型过渡的特征，在中国建筑史上当有不可低估的地位”。

从城外的北山上俯瞰报恩寺，可以发现寺院的三进院落对称坐落于长达300余米的中轴线上，格局大气磅礴。走进寺院细细品味，整座报恩寺，大至万佛阁、大雄宝殿、华严藏、大悲殿、天王殿、回廊、鼓楼等建筑，小至双狮、香炉、天花、斗拱、神兽、木鱼、瓦当等细部，技艺精湛，无一雷同。特别是造型各异的斗拱将近3000朵，种类多达48种，堪比故宫。

一进院落为华严殿所在，殿内立着一座七层转轮藏，其高11米，直径7米，外形为八棱形，为国内所罕见。这座全木质的转轮藏饱经沧桑，呈现出铁器般厚重的质感。我稍稍用力推动，转轮藏仍然运转如飞。细看之下，转轮藏四周巨大的木柱上盘旋着四条长7米的金色蟠龙，造型惟妙惟肖。二进院落大雄宝殿外部左右两侧，各有斜走廊一座，与两边回廊相连。斜坡之上，走廊不用钉栓，前后左右皆不依不靠。我以前就在建筑史著作中读到过这种宋代流行的建筑样式，如今在报恩寺中才有幸一睹实物。三进院落正中为左右对称的两座碑亭，供有皇帝圣旨，为报恩寺建造者王玺所立。右侧石碑刻有“九重天命”上书明英宗批准修造报恩寺的圣旨原文：“既是土官不为例准他这遭钦此。”而这一句话也引发了后人对报恩寺的种种误解。 定格白马土司700年历史

直到20世纪50年代以前，报恩寺都是白马土司王姓家族的家庙，其主持世代皆由王薛土司家族世袭。土司制度是封建王朝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实行的政治制度，亦称“土官制度”，目的是“以夷治夷”。土司制度在唐宋时期称为“羁縻州”，由中央王朝委任当地首领为府、州、县的文职土官，元朝加强军事统治，设置宣使、宣抚使、安抚使、招讨使、长官司等武职土官。明沿袭宋、元制度，对土司制度做了进一步完备。有趣的是，元明清以来的土司多由当地少数民族首领担任，而旧称龙州府的平武，土司却历来由汉人担任，且历史长达七百多年。

王姓第一代土司为王行俭，南宋理宗宝庆二年（1226年）考中进士，授龙州（即今平武）判官。因“开拓疆土、兴俗化夷”有功，赐世袭之职。他的后人归顺元朝，仍授世袭三寨长官司世职；历经十代至明朝宣德年间（公元1426年至1435年），土司王玺与宋代时同封的土司薛忠义奉命率兵平定羌乱，官升龙州宣抚司。因王玺出征松潘有功，朝廷奖赏白银四万两，王玺便以此银筹建报恩寺。父子两代倾其所有，前后修建二十年，这座宏伟的寺院才全部完工。王玺从北京等地聘来能工巧匠担任设计与负责施工，其严谨的布局与恢弘的气势堪称典范，而这座规模超常的家庙也因此成了人们议论猜忌的对象。不少人从明英宗圣旨中的那句“准他这遭”揣摩出皇帝对王玺逾制僭越的不满，甚至认为报恩寺是比附皇城规制而修建的。这固然是根据不足的猜测，但由此也可看出报恩寺非同寻常的宏伟典丽。

白马土司，以一家之力世代相袭，传承土司世职35代人之多。常言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王氏土司不仅忠孝代代相传，还为后人留下了丰厚的文化遗产。1972年，王家最后一任白马土司王蜀屏病故。20世纪50年代初曾短暂担任土司的王文杰晚年依据回忆整理出《白马土司年谱》与《末代王土司回忆录》两部书稿后，于2000年故去。从首任土司王行俭受封后，世袭755年白马土司制度得以终结。曲终人散后，对于这一段悠远的历史，后人只有从报恩寺中细细体味。